书接上回。
前文书咱说到,那李采臣凭着一张铁齿铜牙的“卫嘴子”,在自家院里舌战群儒,把那帮满清遗老气得是仰面朝天,甚至还有一位送被去协和医院抢救。
这“文考”,算是漂漂亮亮地过了。
此时,日头偏西,西单李府的院子里难得清静。李采臣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个紫砂壶,跟蹲在地上的耿彪在那儿吹得唾沫星子横飞:
“彪子,看见没?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跟这帮老顽固讲道理,你得比他还顽固;他跟你讲礼数,你就跟他讲杀猪。这叫嘛?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耿彪手里抓着只烧鸡,正跟那只大黄鼠狼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闻言竖起全是油的大拇指:
“李爷高见!俺虽然没听懂啥叫降维,但觉得特解气!特别是那句‘留辫子是为了杀猪方便’,绝了!俺以前咋没发现您这嘴比那量天尺还毒呢?”
“嘿,学着点吧,这都是学问。”李采臣得意地抿了一口茶。
主仆俩正乐呵着呢,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且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嘀——嘀——”
李采臣眉头一皱,放下茶壶,一脸的不耐烦:“嘿!还没完了是吧?左一出右一出,这又是唱哪出啊?”
大门一开,进来的还是老熟人——顾振庭。
不过今儿个顾站长那张脸,笑得那叫一个暧昧,透着股子男人都懂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坏笑”。他没带那帮杀气腾腾的卫兵,而是侧身一让,露出了身后的两个人影。
那是两个穿着粉红旗袍、身段妖娆、手里捏着香帕的年轻女子。
好家伙!这两位长得,那真是水葱儿似的。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走起路来风摆杨柳,那小腰细得,仿佛一掐就能出水。脸上薄施粉黛,透着股子江南水乡的温婉与媚意。
这就是当时名动天下的“扬州瘦马”。那是从小拿牛奶燕窝喂出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专门培养了来伺候达官贵人的极品!
这一进门,整个灰扑扑、阴森森的凶宅院子,仿佛都亮堂了几分,空气里瞬间飘满了那种让人骨头酥软的脂粉香。
就连墙角那个正在做旧的老唐,手里的颜料都滴裤子上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哟,顾站长,您这是……改行拉皮条了?”
李采臣眼珠子都看直了,本能地咽了口唾沫,但嘴上却还在贫,以此来掩饰心里的发虚。
“李先生说笑。”
顾振庭满面春风地走过来,一拱手,声音提得高高的:
“这是执政特意吩咐的。说李先生连过三关,劳苦功高,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特意从八大胡同‘百花班’赎了两位最红的清倌人,赏给李先生……红袖添香,铺床叠被。”
说着,他冲那两个女子一挥手。
俩女子立刻盈盈下拜,声音软糯得能让人天灵盖都酥了:
“奴家如烟(如月),见过老爷~~”
这一声“老爷”叫得,李采臣半边身子都麻了,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咳咳咳!”
但他还没彻底晕头,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差点没把自己送走。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惊恐地往正房那挂着厚棉帘子的门口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冲顾振庭吼道:
“老顾!你害我?!哪有往家里送这个的?你这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是吧?这哪是红袖添香,这是红袖添乱啊!”
顾振庭一脸的无辜,摊了摊手,故意提高了嗓门,生怕屋里听不见:
“哎呀,李先生,这可是执政的一番美意啊!那是‘赏赐’!长者赐,不敢辞。您若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执政,那就是……抗命啊!这罪过可就大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李采臣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急得脑门上直冒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哪是送礼?这是离间计!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就在这时。
正房的棉帘子,“哗啦”一声,被人猛地掀开了。
一股逼人的寒气,嗖地一下刮遍了全院。
那两个扬州瘦马只觉得后脊梁骨一冷,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仿佛被什么猛兽给盯上了,连头都不敢抬。
只见白七姑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她今儿个没化妆,素面朝天,穿着那身半旧的月白旗袍。但往那儿一站,那股子正宫娘娘的气场,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妖王煞气,直接就把那两个浓妆艳抹的瘦马给压到了尘埃里!
“哟,顾站长来了。”
白七姑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但却透着股子让人心慌的平静:
“这是……给当家的送‘年货’来了?”
顾振庭赶紧赔笑,只觉得背心发凉,这女人的气场太强了:“弟妹好啊。这是执政体恤李先生辛苦,特意赏的两个……丫鬟,帮忙操持操持家务。”
“丫鬟?”
白七姑那双狐狸眼微微一眯,像是两把小刀子似的,在那两个瘦马身上由上到下刮了一遍。
“啧啧啧,瞧这细皮嫩肉的,比我都娇贵。这手是拿来干活的吗?这是拿来弹琵琶、唱小曲儿的吧?”
她迈步走到那两个女子面前,围着她们转了一圈,那是典型的买家挑牲口的眼神,嘴里还带着几分刻薄:
“屁股太小,不好生养;腰太细,干不了重活;这脸蛋嘛……粉倒是涂得挺厚,也不知道卸了妆能不能见人。”
那两个平日里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瘦马,哪受过这种羞辱?一个个羞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地看向李采臣,指望这位“老爷”能怜香惜玉。
李采臣此时正缩在藤椅上装死,眼神飘忽,看天看地看老吴,就是不看那俩美女。他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怎么着?当家的?”
白七姑突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采臣:
“人家看你呢。那眼珠子都要粘你身上了。执政赏的人,你倒是表个态啊?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道送命题!绝对的送命题!
李采臣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顾振庭那副“你敢拒收就是抗命”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媳妇那两只捏得“咔咔”响的手。
他一咬牙,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媳妇!这事儿你做主!咱们家……你是当家的!我都听你的!”
顾振庭在旁边暗笑:哼,果然惧内。这回我看你怎么收场。要是敢把执政的人赶出去,明天就治你个不敬之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七姑身上。
白七姑看着李采臣那副怂样,又看了看顾振庭那副看好戏的表情。
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灿烂至极,却让李采臣看了直起鸡皮疙瘩。
“行。”
白七姑点了点头,声音清脆:
“既然是执政赏的,那咱们要是退回去,就是驳了执政的面子。顾站长,这人……我们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