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钟声还在脑子里撞。
我眼前那间静室越来越清楚,青衫人站在窗边,玉扳指在左手指上转。七岁的我捧着半颗糖豆走进去,声音发颤:“师父,我偷来的,你尝尝甜不甜。”
这不是我的记忆。
可它往我骨头里钻。
谢清歌一把抓住我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她抬箫就吹。
第一声出来时,空气像是结了霜。
一道音波绕着我炸开,瞬间凝成半透明罩子,把我整个人包住。冰凉贴在脸上,呼吸都变重了。
雾里的孩子歪头看我,嘴角慢慢裂开。
“你以为能护住他?”
声音不是从嘴里出来的,像是从地缝里爬出来的,又干又哑。
我没动,但罩子里的手心全是汗。
那孩子双掌拍地,黑气顺着星光碎石蔓延,爬上冰罩底部。冰面立刻起了一层灰雾,表面开始冒细泡,像被什么东西咬着。
谢清歌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笛孔上。
箫声猛地拔高。
冰罩晃了一下,重新变硬。那些泡被压下去,可黑气没退,反而缠得更紧。
黑袍人一直没说话。他盯着那孩子的脚。
我也看了过去。
他的鞋底贴着地面,但从没真正踩进去。影子是浮的,像挂在裂缝上的一块布。
“它借地活着。”黑袍人说。
话音落,他冲了出去。
锈剑划出一道暗光,直刺孩子眉心。
剑尖碰上额头那一瞬,孩子笑了。
全身突然塌下来,化成一股浓黑烟雾,顺着剑身往上窜。黑袍人手腕一抖想甩开,可那烟像是认准了路,沿着剑刃往上爬,眼看就要扑到他脸上。
他猛地收剑,旋身横劈。
黑烟改道,砸进地缝深处。
“咚——”
又一声钟响,这次是从脚下传上来的。
头顶皇冠猛地一沉,雷角发烫。一行字直接在我眼前炸开:
【警告:原初记忆污染已激活】
【污染扩散中】
我抬头看谢清歌。
她还在吹箫,嘴唇发白,眼角有血丝。冰罩还在,可比刚才薄了一半。
黑袍人站回原位,把锈剑插进地里稳住身子。他喘得厉害,额角往下淌东西,不是汗,是血。
“这玩意儿以前没这么滑。”他抹了把脸,“三百年前那会儿,它顶多冒个影子,吓唬人。现在……会躲了。”
谢清歌停下箫声。
声音断得干脆,没拖尾音。她看着我,眼神很稳:“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点头。
“你说。”
“陈守一。青阳镇卖药的。左眼看不见,右手缺小指。每天等系统刷新三条情报。”
她说好。
然后重新把箫贴到唇边。
这一次没吹《九幽护魂曲》,换了个调子。短,快,像敲石头。
黑袍人也抬手,按住剑柄。
我们都在等。
雾没散,反而更浓了。裂缝多了几条,分布在青铜道两侧。有些缝里冒出极淡的甜味,像是晒过的糖渣混着旧木头。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小指断口又开始抽。不是疼,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像虫子顺着骨头爬。
黑袍人忽然抬头:“它回来了。”
不是从前面来的。
是脚下。
我感觉到震动,先是一点,接着整条青铜道都在抖。符文亮了一下,随即熄灭两处。
谢清歌的箫声变了节奏。
音波扫过地面,震起一层灰。裂缝中涌出黑烟,比刚才更稠,聚在一起像一团湿布。
它没成型,就在地上蠕动。
然后慢慢往上卷,肩膀、脖子、脑袋……
还是那个孩子。
衣服一样,补丁位置没变。可这次他没拿糖葫芦,也没笑。
他就站在那儿,眼睛漆黑,盯着我。
“你不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声音平的,没有起伏。
我喉咙发紧。
“七岁那年,你进了静室。你说要把糖豆给师父。可你不知道,那半颗金丹是你娘临死前塞你手里的。”
我摇头。
“我没有娘。”
“你有。”
孩子往前踏一步。
冰罩发出轻微响声,像是承受不住压力。
“她被人拖进炼器坊时,嘴里还含着半颗丹药。她咬破舌头,把药吐进你嘴里。她说‘别咽,藏舌下’。你照做了。三天后,你把丹药交给了玄霄子。”
我耳朵嗡了一声。
这段记忆我不记得。可它不像假的。
它太硌人了。
谢清歌的箫声猛地刺出一记高音。
黑烟孩子晃了一下,没倒。
“你在怕。”他说,“因为你已经开始信了。”
我抬起手,摸了下耳朵。
这是我的习惯。
可我现在不能露怯。
头顶皇冠又震了一下,雷角传来刺痛。系统提示没再出现,但它在发烫,像是憋着什么。
黑袍人低声道:“别听它说话。它只挑你心里最空的地方填。”
孩子忽然蹲下。
他捡起一块星光碎石,轻轻放在地上,推了一寸。
石头滚进裂缝。
“咚——”
钟声第三次响起。
我眼前画面一闪。
不是静室。
是火。
大火烧着屋子,梁柱倒下,锅碗炸裂。女人躺在灶台边,胸口有个洞。她伸手够我,嘴里说着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脸。
可我知道那是谁。
冰罩开始裂了。
第一道缝出现在右上角,蛛网状往下延。谢清歌的箫声没停,但她站的位置变了,往前半步,肩头抵住冰面。
她在用身体撑音罩。
黑袍人吼了一声,举剑就劈。
剑落时,孩子抬头。
这次他没笑,也没化烟。
他张开嘴。
里面不是舌头。
是一截生锈的铁片,上面刻着几个字。
我看不清。
可黑袍人看见了。
他脸色变了:“退!”
我已经动不了。
铁片上的字映进我眼里。
“丙辰年七月初三,丹炉爆,师徒七人亡——唯守一活。”
这是我死的那天。
也是我被做成Npc的第一天。
黑袍人的剑砍下来时,孩子终于化烟。
可这次不是钻地。
是朝我脸上扑来。
谢清歌的箫声断了。
她整个人撞上来,把我往后带。
冰罩碎了。
碎片掉在地上,发出轻响,像玻璃珠弹跳两下,停了。
黑袍人一剑插入地缝,青光炸开,逼退黑烟。
它最后扭了一下,钻进去。
四周安静了。
我坐在地上,喘不上气。
谢清歌跪在我旁边,手还在抖。她把箫横放在腿上,没再抬。
黑袍人拔出剑,剑身上的锈比刚才多了半寸。
他看向我:“你还记得多少?”
我张嘴,刚要说话。
脚下又震了一下。
不是钟声。
是脚步。
很小,很轻。
从四面八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