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迈阿密霓虹废墟边缘地堡里的凝滞空气中,计划刚刚萌芽,变数已然降临。
并非来自“秩序团”的直接追捕,也不是“俱乐部”或“快艇帮”的冲突,而是这片被彻底改造的大地自身,发出了不耐烦的咆哮。
艾拉对医疗数据中心系统植入的追踪后门,在激活后的第四十八小时,捕捉到一次异常加密的数据洪流传输。信号指向明确:通过数个中继点,最终汇聚向佛罗里达群岛方向,更确切地说,是朝向钥匙群岛(Keys)末端,那片旧时代通往加勒比海和更深远海域的跳板区域。传输数据包异常庞大,夹杂着大量高精度生物扫描图谱和复杂的环境参数,标签碎片中反复出现“跨介质适应性”、“远距离迁徙观测”以及一个令人在意的代号——“海渊之门”。
几乎与此同时,苏晴在监听公开气象和灾害预警频段(一些幸存者团体仍在使用)时,截获了破碎的紧急通讯。片段来自南方的群岛幸存者据点,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重复,南风眼墙已过,但能量读数完全不对……不是普通热带风暴……海水在发光!上帝,那些鱼群——”
“撤退!放弃3号平台!它们冲上来了!”
“求救!我们在马拉松旧桥……桥要塌了!水里有东西在撞——”
通讯在尖啸和轰鸣中中断。
艾拉立刻调用她所能访问的一切旧时代气象卫星残存数据和近地观测碎片(来自父母数据库中的高权限后台接口),结合实时电离层扰动和源晶环境能量场监测(通过车上的简陋设备改装),快速构建模型。
结果令人心惊。
一个被命名为“利维坦”的超强飓风系统,在墨西哥湾暖流与佛罗里达海峡特殊源晶污染水团的复杂相互作用下,不仅没有像通常那样登陆后迅速衰减,其残余涡旋竟在海峡南部与强烈的、大范围的源晶环境能量异常区域发生了难以预测的耦合。就像一块磁铁掉进了铁屑堆,风暴残余结构被扭曲、强化,裹挟着高浓度污染海水和其中……躁动不安的东西,正沿着岛链缓慢北移,其影响范围远超普通气象灾害。
“这不是单纯的风暴,”艾拉脸色发白,指着屏幕上模拟出的、散发着诡异洋红色和幽蓝光芒的能量-气象混合涡旋,“这是源晶环境能量的一次区域性‘潮汐涌动’,与低气压系统产生了共鸣效应。它扰动的不只是海水和空气,更是整个区域的生态能量平衡……那些变异海洋生物,现在可能处于极度亢奋或狂暴状态。”
前往群岛寻找船只线索或绕行南端的计划,瞬间被蒙上了死亡的阴影。但停留在迈阿密废墟同样危险。他们刚惊动了“秩序团”的前哨,对方很可能正在搜寻入侵者。而这场正在酝酿的“利维坦”余波,其影响范围很可能覆盖整个南佛罗里达沿海。
“向北,沿着西海岸走,尽量远离海峡,避开风暴主路径和能量异常核心区。”陆景行做出决断,指着地图上佛罗里达半岛西侧,墨西哥湾沿岸的曲折线路。“但我们必须快。风暴移动速度虽然不快,但它搅动的东西……可能会提前扩散。”
“逐光号”再次踏上逃亡之路,这一次,追兵是无形的天地之威。他们沿着废弃的tamiami trail(旧时代连接东西海岸的公路)向西疾驰,试图横穿大沼泽地北部边缘,然后沿墨西哥湾海岸线北上。
起初的行程还算顺利。公路虽然破败,但地势相对较高,远离了风暴的直接影响。空气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沉闷,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风声中开始夹杂着遥远的、仿佛巨兽低鸣的轰响。无线电里充斥着各种混乱的求救、警告和绝望的咒骂,描绘出一幅南方岛链正在被某种超出理解的力量蹂躏的恐怖图景。
然而,他们低估了“利维坦”余波的影响范围,也低估了源晶能量潮汐对生物的牵引力。
就在他们驶近那不勒斯以北海岸,准备沿相对完好的旧41号公路北行时,异变陡生。
首先是风向的诡异突变。原本来自东南的、带着咸腥水汽的风,在几分钟内毫无征兆地旋转、加速,变成了从西南方向墨西哥湾吹来的狂暴气流。紧接着,远方的海平面不再是单调的灰暗,而是泛起了一片片不祥的、磷火般的幽蓝和荧绿色光芒,如同海水本身在燃烧。
“不对!能量前锋扩散速度比预测快!”艾拉盯着传感器上飙升的读数,“风暴涡旋和源晶异常区的相互作用在加强……它在拉扯整个海峡的生物能量场!”
话音未落,第一波真正的攻击降临了。
那不是风,也不是浪。而是“雨”。
无数银亮、狭长的身影从翻涌着诡异光芒的海面下弹射而出,划破空气,如同致命的飞梭,噼里啪啦地打在“逐光号”的车体和前挡风玻璃上!是鱼!某种变异的海鱼,体型不大,但吻部尖锐如针,身体在幽蓝光芒映照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它们仿佛被某种力量疯狂驱使,不顾一切地跃出海面,撞击陆地上的一切。
砰砰砰砰!
撞击声密集如鼓点。前挡风玻璃的特种夹层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车体装甲板被撞出无数凹陷,一些鱼甚至深深嵌入焊缝的薄弱处。
“是趋光性?还是被能量潮汐驱赶?”林锐吼道,试图用雨刷清理糊满腥臭黏液和鱼尸的玻璃,但无济于事。
“是恐慌!也是猎食!”陆景行紧握方向盘,在“鱼雨”中艰难辨识道路。他瞥见,在更远处的海面上,有更大、更恐怖的阴影在磷光中翻滚。“它们在自己逃离更可怕的东西!”
突然,车身猛地一震,向右倾斜!同时,一股强烈的麻痹感透过车体金属隐约传来,仪表盘上几个指示灯瞬间熄灭又闪烁。
“右后轮胎区域!水下有东西放电!”苏晴喊道,她抱着因车辆颠簸和外界狂暴能量场扰动而痛苦蜷缩的林悦。
陆景行猛打方向,试图将车拉回道路中央。透过右侧后视镜(仅存的一个),他看到浑浊翻涌的海水中,数条粗大如巨蟒、周身缠绕着刺目蓝白色电弧的影子,正若隐若现地追着车辆,它们似乎被“逐光号”的金属车体和运转的引擎产生的电磁场吸引。
变异电鳗!而且体型和放电能力远超常识。
一条电鳗猛地从浅水中昂起前身,头部两侧的发电器官爆发出刺目的电火花,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电弧窜出,狠狠鞭挞在“逐光号”的右后侧!
轰!
更强烈的震动传来。车内灯光骤暗,引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吼,多个系统报警灯疯狂闪烁。艾拉的终端屏幕也瞬间黑屏,又顽强地重新启动。
“电力系统过载!缓冲电容烧了一个!引擎输出不稳!”艾拉的手指在副驾驶位置的紧急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试图隔离受损线路。
祸不单行。前方的道路,在一处低洼的沿海路段,已经被上涨的、闪烁着磷光的海水淹没,深度不明。而身后的“鱼雨”和电鳗威胁迫在眉睫。
“冲过去!不能停!”陆景行将油门踩到底。受损的引擎咆哮着,驱动沉重的“逐光号”冲入浑浊的海水。水花夹杂着更多疯狂的小型变异鱼跃起,砸在车上。
海水迅速漫过轮胎,淹至底盘。车辆速度骤降,水流阻力巨大。更可怕的是,水下的放电攻击并未停止,反而因为海水导电,影响范围更广。车身不断传来被电弧击中的噼啪声和震动,仪表盘上的故障指示灯越来越多。
就在“逐光号”挣扎着快要通过这片漫水区时,最大的危机降临了。
前方海水突然如同沸腾般鼓起,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破水而出!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混合体,似乎由多条巨型电鳗、变异章鱼的触手(布满吸盘和晶状凸起)以及某种甲壳类生物的厚重残骸(像是旧时代船只的金属部件被生物组织包裹)胡乱融合而成,就像一个噩梦般的深海聚合体。它的核心部位,一颗不规则、疯狂脉动的巨大源晶矿石半嵌在内,散发着紊乱而强大的幽蓝光芒,驱动着这具扭曲的躯体。
这怪物显然是被更狂暴的能量潮汐和“逐光号”这个“大号金属诱饵”从深水区驱赶或吸引过来的。
它挥舞着一条缠绕着刺目电弧、末端是巨大甲壳锤头的触手(或者说肢体),以与体型不符的速度,狠狠砸向“逐光号”的车头!
陆景行瞳孔骤缩,猛打方向盘的同时急踩刹车(在漫水环境中效果有限)。
砰——咔嚓!!!
沉闷到让内脏都震颤的巨响传来。车头左侧的装甲板连同防撞杠严重变形、撕裂,大灯粉碎。冲击力让整个车头偏向右侧,险些侧翻。挡风玻璃的裂纹进一步蔓延。
怪物另一条布满吸盘、分泌着强腐蚀性粘液的触手随即卷来,吸附在车体侧面,试图将车辆拖向更深的水域!金属被腐蚀的嗤嗤声令人牙酸。
“林锐!”陆景行大吼。
林锐早已从车顶舱口探出半身,狂风和腥咸的海水拍打在他脸上。他眼神冷冽如冰,手中的重型弩箭早已换上了特制的、带有高爆弹头的箭矢——这是他们在亚特兰大“十字路口”用情报换来的宝贵存货之一。
他没有瞄准怪物那看似坚固的甲壳或胡乱挥舞的触手,而是死死盯住了那嵌在肉体中、疯狂脉动的巨大源晶!
屏息,预判怪物的动作和车辆的颠簸。
放弦!
咻——!
弩箭撕裂空气,精准地钻入了源晶与周围血肉的连接缝隙!
轰隆!!!
剧烈的爆炸在怪物躯干上爆发!火光与源晶崩裂释放的幽蓝能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混乱的死亡光球。怪物发出一种超越了听觉范畴、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锐悲鸣,整具躯体剧烈抽搐、痉挛,缠绕和吸附着车辆的触手瞬间失去力量,软塌下去。
但爆炸的冲击波也近在咫尺。“逐光号”如同被巨人狠狠推了一把,向侧面平移,右侧车轮彻底脱离路面,陷入更深的淤泥和水坑,车身倾斜达到危险角度。
陆景行拼命操控,试图将车拉回。引擎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咆哮,然后——彻底熄火。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片刻,只剩下狂风呼啸、海水翻涌、远处雷鸣以及怪物残躯沉入水中的汩汩声。
“逐光号”瘫痪了。一半车身泡在浑浊发光的海水里,严重倾斜,车头损毁,动力丧失,电气系统瘫痪大半。
他们被困在了风暴与狂兽肆虐的边缘。
雨水,真正的、冰冷的、夹杂着海盐和淡淡源晶辐射尘的暴雨,开始倾盆而下。
“检查损伤!清点人员!”陆景行的声音在骤雨中显得异常清晰。
苏晴迅速报告:“小悦昏迷,生命体征稳定,但精神波动很乱。我没事。”
“我活着。”林锐从舱口滑下,抹去脸上的血水(不知是他的还是鱼的)。
艾拉的声音带着颤音,但手上动作不停:“主引擎缸体可能进水,控制系统多处短路,武器平台离线,侦测设备大部分失灵……我们……我们需要一个干燥的地方进行大修,否则……”
否则,这辆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和过往的钢铁伙伴,将彻底变成一堆废铁。
陆景行透过布满裂纹的挡风玻璃,望向雨幕和黑暗交织的前方。远处,隐约可见一处高于海平面的黑影,像是一个小岛或巨大的礁石群。
“那里。”他指着那个方向,“把能用的工具、关键物资、武器、还有数据设备带上。我们弃车,徒步过去。苏晴,你背着小悦。林锐,艾拉,带上必需品和防御武器。我断后。”
没有时间犹豫或悲伤。他们迅速行动,在暴雨和可能再次出现的变异生物威胁下,将最宝贵的物资从瘫痪的“逐光号”中转移出来,打成沉重的包裹。
最后离开时,陆景行回头看了一眼半淹在水中的“逐光号”。它伤痕累累,沉默地歪斜在那里,像一个战败的巨人。他轻轻拍了拍冰冷的装甲板,低声道:“等着,我们会回来。”
一行五人(包括昏迷的林悦),在狂暴的风雨和弥漫着诡异能量的海岸边,拖着沉重的步伐和物资,艰难地向着那个黑暗中的高地跋涉而去。身后,是濒临解体的座驾和依旧在发光、翻涌的恐怖海峡。
他们失去了移动的堡垒,被迫搁浅在未知的荒岛。而艾拉脑中,父母数据、迈阿密实验记录、眼前这超越想象的变异聚合怪兽、以及这场能量-气象灾害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在疯狂碰撞、重组。源晶的生物效应,或许远非他们之前理解的那么简单。在这绝境之中,知识的火花,正在恐惧与求生的冰冷土壤下,顽强地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