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日,月末无月之夜,天地间阴气最盛,阳力最衰,也是许多非常规存在活跃之时。
城北乱葬岗,本就是京都阴秽死气沉淀之地,平日便人迹罕至,妖鬼徘徊。到了晦日,更是阴风惨惨,磷火飘摇,寻常生灵踏入,极易被阴气侵体或勾动心魔。即便是修行者,若非必要,也不愿在此夜深入。
晴明深知此行风险,但为了获取关于鬼童丸和深渊的关键情报,他必须冒这个险。同行者经过精心挑选:神乐必须同行,她的月海之力对稳定心神、净化阴邪有奇效,且她对“界限”的感知或许有助于与“断界之民”沟通;铃彦姬对异常生命与能量波动的感知不可或缺;寻香行则负责警戒与追踪气息。博雅与奴良陆生等人留守“桔梗城”,并在外围策应,以防不测。
四人皆做了低调的伪装和准备。晴明与神乐收敛灵力,仅维持必要防护;铃彦姬以头巾稍掩额间印记;寻香行则提前服用了抵抗阴秽侵扰的香丸。他们于子时前悄然抵达乱葬岗边缘,按照旧货市场那佝偻身影的指引,向着深处那棵标志性的“尸骨槐”而去。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发诡异。脚下的泥土松软粘腻,仿佛混杂了太多腐朽之物。周围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眼睛在窥视,低语般的风声如同亡魂的哭泣。偶尔有惨绿色的磷火或苍白的骨手从泥土中探出,但在神乐散发出的温和月华与晴明携带的辟邪符箓作用下,大多只是徘徊片刻便悄然缩回。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棵“尸骨槐”。那是一棵极其巨大、形态扭曲怪异的古槐树,树干部分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由无数骸骨挤压糅合而成,树枝张牙舞爪,没有一片树叶,却在枝头挂着一些风干蜷缩的、疑似小型动物或妖怪的残骸。树下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土壤”,仔细看去,竟全是细碎的骨渣。
此刻,空地中央,靠近树根的位置,空间呈现出一种水波般的、不稳定的扭曲感。那并非实体裂隙,而是一种视觉和感知上的异常,仿佛那里的空间“薄膜”比周围薄了无数倍,随时可能被什么东西穿透。
“就是那里了。”寻香行低声道,他嗅到一股极其稀薄、混合着尘埃、异界矿物和某种非生非死气息的“气味”,正从那扭曲的空间点极其缓慢地渗出来。
四人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空地边缘停下,保持一个相对安全且不显敌意的距离。晴明示意神乐将月华之力控制在身周小范围,如同一个柔和的信号灯,表明己方的存在与大致性。
等待是漫长的。阴风穿过骨槐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周围潜藏的魑魅魍魉似乎也察觉到这群不速之客的不凡,不敢轻易靠近,只是远远窥探。
就在子时准点将至未至的微妙时刻,那处空间扭曲点猛地向内凹陷,如同被戳破的水泡,形成了一个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灰光的、直径约三尺的圆形孔洞!孔洞内部并非漆黑一片,而是映照出一片光怪陆离、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景象——扭曲的彩色线条,漂浮的几何碎片,以及几个影影绰绰、形态非人的轮廓!
紧接着,两个身影从那孔洞中小心翼翼地“挤”了出来。当它们完全站在骨渣地面上时,孔洞迅速收缩、消失,空间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者确实非人。其中一个,身形矮小佝偻,约莫孩童高度,披着一件由无数种颜色、材质的碎布片勉强缝合而成的破烂斗篷,兜帽下隐约可见一张如同风化岩石般粗糙、布满裂缝、没有明显五官的“脸”,仅有两个幽深的孔洞仿佛眼睛的位置。它手中拄着一根歪歪扭扭、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晶体的木杖。另一个则高瘦如竹竿,身体似乎是由某种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暗色絮状物的胶质构成,勉强维持着人形,面部平坦,只有一张不断开合、露出细密锯齿的裂口。它们身上散发着与现世格格不入的“异质感”和淡淡的“断界”气息。
那两个“断界之民”似乎对现世环境有些不适,胶质人形的身体表面泛起细微的涟漪,而布片斗篷(暂称)则紧了紧身上的破布。它们警惕地打量着晴明四人,尤其多看了几眼神乐散发的月华和铃彦姬。
晴明上前一步,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夜安。我们遵循指引而来,并无恶意,只为寻求一些关于西北荒山骚动,以及可能波及各界‘夹缝’的信息。愿以合适的报酬交换。”
布片斗篷用那木杖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叩叩”声,一个干涩、如同碎石摩擦的声音直接响起在四人脑海中:“生者……带着‘光’与‘海’的气息……还有……微弱的‘契约’回响……你们,为何关心‘夹缝’之事?”
这心灵感应式的交流方式让晴明等人微微一惊,但很快适应。
“因为搅动浑水者,意在颠覆所有界限的平衡。”晴明回应道,同样尝试以意念传达,尽量清晰直接,“他的目标或许在深渊或现世,但他的行为产生的涟漪,已触及更脆弱的地方。我们想阻止他,这或许也符合‘夹缝’居民的利益。”
两个“断界之民”沉默。片刻后,胶质人形也发出了意念波动,声音更加含糊,带着咕噜噜的气泡音:“红发疯子……在深渊深处……与‘啃噬者’的眷族合作……仪式……不是为了召唤单一邪物……”
布片斗篷接上:“他们在……‘定位’和‘软化’……目标是……一个古老的、在深渊最底层沉眠的……‘界噬之影’……那东西……饥饿了无数纪元……一旦被成功‘唤醒’并引导至界限脆弱处……它能……吞噬大片的‘现实’与‘秩序’……将其转化为纯粹的‘混沌’与‘养分’……对‘夹缝’……同样是灭顶之灾……”
界噬之影!吞噬现实与秩序!这情报远比预想的更加骇人听闻!鬼童丸的野心和疯狂,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如何阻止?那仪式的关键是什么?”晴明强压心中震动,急忙追问。
“仪式核心……需要强大的‘锚点’和‘祭品’……‘锚点’用以在混乱深渊中稳定召唤通道……‘祭品’需蕴含强烈的‘存在感’与‘秩序烙印’……用以吸引和‘喂食’初醒的‘界噬之影’……”布片斗篷道,“红发疯子自身……是‘锚点’之一……他还在寻找……更多合适的‘祭品’……你们……很符合条件……”
这话让四人心中一凛。他们这些强大的守护者,很可能就是鬼童丸眼中理想的“祭品”!
“仪式地点?时间?”神乐也以意念发问。
“……不确定……深渊内部……空间混乱……但‘软化’界限的辅助仪式……很可能仍在现世进行……西北荒山……是备选地点之一……但非唯一……”胶质人形回答。
就在交流继续,晴明试图获取更多细节,并商议可能的合作时,异变突生!
众人脚下的骨渣地面,毫无征兆地软化、塌陷!无数惨白色的、由腐朽骨骼与怨念凝聚而成的骨手如同潮水般涌出,抓向四人的脚踝!同时,周围阴风中传来尖锐的鬼啸,无数面目模糊的怨灵从阴影中扑出,疯狂地冲击着神乐的月华屏障!
更糟糕的是,那两个“断界之民”身后的空间猛地一阵剧烈扭曲,一道散发着浓郁血腥与深渊气息的暗红色裂缝强行撕开!数道鬼童丸麾下那种精悍的“人形猎杀者”身影从中窜出,不由分说,直接扑向布片斗篷和胶质人形,显然是想灭口或抓捕!
“小心!”晴明厉喝,瞬间展开防御结界,金色符咒飞舞,抵挡骨手与怨灵。神乐月华大盛,净化之力如同潮汐扩散。铃彦姬短刃挥出,带起净化水光斩向靠近的猎杀者。寻香行则洒出大量扰乱香粉,干扰敌人感知。
然而,袭击来得太过突然且猛烈。那两个“断界之民”似乎战斗力不强,布片斗篷的木杖爆发出混乱的空间波动试图干扰猎杀者,胶质人形则试图融入地面逃走,但猎杀者显然有备而来,动作迅捷狠辣,眼看就要得手!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直潜藏在更深处阴影中、仿佛与那棵“尸骨槐”融为一体的某个古老存在,似乎被激烈的战斗与深渊气息彻底激怒了。
整棵“尸骨槐”猛地震动起来!无数枝干如同活过来的巨蟒,带着呼啸的风声和浓郁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极阴死气,狠狠抽向那些突然出现的猎杀者以及地面上涌动的骨手怨灵!槐树根部,那片骨渣地面更是沸腾般翻涌,伸出更多巨大、缠绕着黑色死气的骨爪,无差别地抓向所有非“断界”气息的存在——包括晴明四人!
场面瞬间变得极度混乱!猎杀者、骨手怨灵、尸骨槐的攻击、晴明等人的防御与反击……各种力量交织碰撞,将这片本就阴森的空地变成了死亡漩涡!
“先撤!”晴明当机立断,知道此地已不可久留。他们一边抵挡攻击,一边试图向来路退去。那两个“断界之民”则趁乱试图重新打开通道逃回“断界”,但空间被战斗余波搅得更加混乱不稳定。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更高处的、一截斜伸出的巨大槐树枝桠上,一道身着暗红长裙的纤细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其上。彼岸花异色瞳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的混战,尤其是在狼狈应对的晴明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真是……热闹的晦日之夜。”她低声自语,指尖一朵小小的彼岸花虚影悄然旋转,“不过,既然是我引出的线……也不能让‘故事’这么快就断在这里。”
她屈指一弹,那朵彼岸花虚影无声飘落,在半空中化作数十道细不可察的红色光丝,精准地……射向了那些正在围攻“断界之民”和试图阻拦晴明退路的猎杀者。
晦日之约,在鲜血、死气、深渊袭击与彼岸花莫测的干预中,演变成了一场混乱的逃亡与生死搏杀。而关于“界噬之影”的恐怖真相,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侥幸脱身的晴明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