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刘芒试图给司马俱上点眼药,就算不能破坏司马俱投靠朝廷的心思,也至少在司马俱心中埋下对董卓的不信任的种子。
于是,在一次看似随意的交谈中,刘芒找准机会,眉头微蹙,面带忧色地对司马俱说道:“司马叔叔,南下兖州之事,虽得董公许诺,看似前景光明,但小侄心中……总有一丝隐忧,不吐不快。”
司马俱正在兴头上,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哦?贤侄有何忧虑?但说无妨。”
刘芒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叔叔,那董卓……名声实在不佳。废立皇帝,祸乱朝纲,倒行逆施,天下皆知。关东诸侯皆以讨董为名起兵。他如今许以高官厚禄,不过是空口白牙,欲驱使我等为他火中取栗。万一……万一将来他翻脸不认账,或者我等攻下兖州后,他另派心腹前来摘取果实,我等岂不是……唉,小侄是担心义父和叔叔您,届时为人作嫁,反受其害啊。”
他这番话,点出了董卓承诺的虚无性和潜在风险,好似完全站在徐和、司马俱的角度着想,合情合理。
然而,司马俱听后,只是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和务实:
“贤侄所虑,不无道理。董卓此人,确非善类,其言亦不可尽信。然,贤侄啊,你需明白,在如今这世道,对你我而言,哪里又有真正的‘万全之策’和‘可靠靠山’可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连绵的山峦,缓缓道:“在官府眼中,我等是反贼;在士人眼中,我等是流寇。这‘黄巾贼’的帽子,早已牢牢扣在头上。刘备来打我们,董卓也想利用我们。本质上,并无不同。皆是视我等为刀斧罢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刘芒:“既然如此,为何不选一条当下对我们最有利的路?刘岱控制的兖州,兵力薄弱,内部不稳,如同一块肥肉。而刘备的新四军,你也见识过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实乃劲敌!柿子,自然要挑软的捏!趁刘备主力被牵制在青州,我们联合南下,取兖州而代之,据地称雄,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届时,即便董卓翻脸,我等手握兖州之地,数万兵马,亦有自立根基!总好过如今困守青州一隅,既要防刘备,又要防其他势力,朝不保夕!至于董卓的承诺,有,固然好;没有,我等亦能自保!”
司马俱这番透彻而现实的分析,让刘芒一时语塞。
是啊,对于司马俱、徐和这些早已被主流社会抛弃的“贼首”来说,生存和扩张才是第一位的,董卓的空头支票,不过是提供了一个行动的借口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想用“董卓不可靠”这类道理去说服他们放弃眼前利益,确实苍白无力。
眼见离间董卓无效,刘芒眼珠子一转,立刻转换思路,将目标对准了最关键的点——百姓!他决意要设法让司马俱和徐和放弃裹挟现有百姓南下的念头。
他再次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对司马俱说道:“叔叔深谋远虑,小侄佩服!是小子迂腐了。不过……另有一事,小侄颇为担忧。如今我们虽与董公有约,但董公为了掩人耳目,担心天下人指摘他与我们黄巾反贼合作,所以千叮万嘱绝不能对外声张。说白了还不是因为一个“名”字。若仍像以往那般,大肆驱赶、裹挟百姓同行,动辄以百姓为肉盾前锋……此举恐怕会落人口实,惹人非议啊。”
他观察着司马俱的神色,继续分析:“届时,若有关东士人,甚至朝中清流,以此攻讦董公,言其招抚的乃是残民之贼,非但不解民困,反添民害。董公面上无光,骑虎难下,为了平息舆论,会不会……会不会拿我们开刀,以正视听?毕竟,我们需要董公的‘大义’名分,若这名分蒙尘,于我们长远而言,恐非幸事。司马叔叔您目光长远,想必早已虑及于此吧?”
刘芒这番话,巧妙地将“裹挟百姓”的弊端与董卓的“面子”和他们的“长远利益”捆绑在一起,听起来合情合理。
司马俱闻言,抚须沉吟起来。
他有一定的政治头脑,以往裹挟百姓,是黄巾流寇作战的常态,是为了补充兵源、搬运物资、壮大声势,甚至作为消耗品。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他们是要去“夺取”并“治理”兖州,如果还沿用过去那套烧杀抢掠、驱民如犬的做法,必然民心尽失,统治难以维系。刘芒提到的“舆论风险”和可能引发的董卓反噬,也确实存在。
思索片刻,司马俱缓缓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贤侄思虑周详,此言大善!确是如此!既然要换一种活法,这行事作风,也当时移世易,有所改变。若仍以旧日匪类行径行事,纵然得了兖州,也必失民心,难以长久。”
但同时司马俱又舍不得麾下裹挟的百姓,若是刘备军趁他们入兖州的时候来犯,届时主力已经倾巢而出……
刘芒好似看出司马俱想法,急忙道:“司马叔叔,我们要做的是快,我军突然入兖州,兖州刘岱必定不能及时防御,我们便可以短时间在兖州站稳脚跟,到时候再将剩余部署和百姓接入兖州。而刘备军必定也想不到,我军会在与他对峙的关键时期入兖州,只要狼孟陉那边拖上一两月时间,到时候就算刘备军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刘芒更是站在军事上分析,“而且若是现在我们带着百姓一起走,到时候行军速度缓慢,而且动作如此之大,刘备军必定会发觉,追击而至,百姓反而成了我们入兖州的累赘!尾大不掉啊!”
听完刘芒的分析,司马俱越觉得有道理,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好!就依贤侄之言,此次南下,只带可战之兵,轻装疾进!”
刘芒心中大喜,连忙拱手:“叔叔明鉴!如此,方是成就大事的气象!”
目的已达,刘芒不再逗留,次日便向司马俱辞行,言要返回历城向义父徐和复命。司马俱此次会面,对刘芒的“才华”和“见识”颇为欣赏,亲自送至寨门,颇有依依惜别之意。
离开卧牛山后,刘芒并未直接回历城,而是寻了个由头,命十三暗中派出一名最可靠的暗卫,携带着他亲笔书写的密信,火速送往围困狼孟陉的管亥军中。
信中,他将董卓派使者联络徐和、司马俱,诱使其南下兖州,以及自己与双方周旋、定下“画地而治”、并成功劝阻其大规模裹挟百姓南下等关键情报,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一遍。
并在信末特别强调:“……岳父大人,敌意图南窜兖州,狼孟陉险要,强攻徒耗兵力。请岳父稳守营寨,静观其变,切莫轻举妄动,一切待我后续消息。芒,顿首。”
安排妥当后,刘芒才带着十三等人,快马加鞭返回历城。
一回到徐和的“渠帅府”,刘芒立刻换上一副风尘仆仆又带着几分“急切”的表情,前去向徐和复命。
“义父!孩儿回来了!”刘芒躬身行礼。
徐和早已等得心焦,连忙问道:“芒儿辛苦了!情况如何?司马俱那边怎么说?”
刘芒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他先将与司马俱会谈的“成果”——约定以濮水为界,分进合击兖州——禀报清楚。
接着,刘芒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愤懑”之色:“义父,司马俱此人,野心勃勃!与他商议出兵时间,孩儿本想稳妥些,定在两三月后,谁知他一口咬定,下个月月初必须出兵!言称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看那架势,恨不得明日就发兵!”
徐和闻言,眉头一皱:“下月初?如此仓促?”
刘芒继续添油加醋:“何止是仓促!司马俱信心爆棚,当着孩儿的面夸下海口,言此次南下,兖州州治昌邑城,他志在必得!还说什么……谁先拿下昌邑,谁便是兖州之主!气势咄咄逼人!”
徐和果然被激怒:“哼!司马俱!安敢如此!”
刘芒趁热打铁,抛出关键信息:“义父息怒!不仅如此,孩儿在司马俱处,还听到他与心腹密谈……他们此次南下,只带精锐战兵,不打算裹挟百姓同行了!”
“什么?”徐和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不裹挟百姓?他们怎么……”
刘芒做出“深思”状,分析道:“孩儿起初也疑惑,后来细想,方才明白司马俱的险恶用心!义父您想,若仍像以往那般驱民如犬,劫掠百姓,消息传到洛阳,天下士人也会唾骂!司马俱此举,分明是要博取名声,塑造其‘仁义之师’的形象!他是想告诉董公和天下人,他司马俱是真心归附朝廷,体恤民瘼的良将!不再是曾经的黄巾反贼!而若我们依旧我行我素……两相对比之下,董公和朝廷会如何看待我们?届时,就算我们打下了地盘,在董公心中的分量,在将来可能的封赏上,恐怕……也要远逊于懂得‘爱惜羽毛’的司马俱了!”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司马俱轻装疾行,就能快速解决兖州战局,快速在兖州站住脚跟!他的目的怕是想在义父您之前……”
徐和听完,脸色变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司马俱这老小子,果然狡猾!他这是要名利双收啊!他绝不能在这方面落后!
徐和立刻拍板:“芒儿,你提醒得太及时了!此事关乎我等成败,绝不能落于人后!传令下去,此次我军南下,亦只带可战之兵,轻装疾进!将百姓妥善安置于历城及各寨!我们要速取兖州东部,站稳脚跟!”
刘芒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满是“钦佩”:“义父圣明!如此,方能彰显义父胸襟气度,不负董公重托!司马俱想靠这点小聪明占先机,殊不知义父您早已洞若观火!”
徐和被刘芒一番马屁拍得舒坦无比,越看这个“义子”越顺眼,觉得他不仅办事得力,而且眼光长远,处处为自己着想。
之前那点因为“强认”义父而产生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信任度大幅提升!这个义子,算是没白认!
次日,徐和召集麾下主要头目李独、王虎等人议事。当徐和宣布已与司马俱约定,联合南下攻取兖州,并大致说明了“画地而治”的计划时,众头目皆大吃一惊!
如此重大的决策,他们这些心腹竟然事先毫不知情?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侍立在徐和身侧的“毕芒”,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渠帅对此子的信任,已到了如此地步?连这等大事,都先与他商议?
徐和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正想解释两句,刘芒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对着众头目躬身一礼,语气诚恳地说道:
“诸位叔伯切勿误会!此事乃是司马渠帅主动派人前来联合,义父也是在接见使者时,方才得知。义父深感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我等数万弟兄的前程性命,故而在初步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便召集诸位叔伯前来共同商议决断!芒不过是恰逢其会,在一旁侍奉,略知皮毛而已。最终如何定夺,仍需仰仗诸位叔伯群策群力,为义父分忧!”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消息来源(司马俱主动),又突出了徐和对众人的信任和重视(第一时间召集商议),还谦虚地把自己摆在“恰逢其会”、“略知皮毛”的位置上,给足了李独等老牌心腹面子。
果然,李独、王虎等人闻言,脸色稍霁,心中那点被“边缘化”的不快顿时消散大半,反而觉得渠帅处事周到,没有独断专行。
再看刘芒如此“识大体”、“懂进退”,不由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徐和见刘芒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可能的隔阂,稳定了军心,心中更是大为满意和感动!
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处处维护我的威信,顾及老兄弟们的情面!
他趁机让刘芒将兖州的局势、刘岱的虚实、以及此次南下的战略意图和可能遇到的困难,向众人详细分析了一遍。
刘芒也不推辞,侃侃而谈,从兖州的地理位置、物产人口,分析到刘岱的兵力部署、性格弱点,再谈到天下大势、他们此次行动的深远意义……条理清晰,论据充分,既指出了机遇,也不讳言风险,但总体基调是乐观且充满诱惑力的。
一番分析下来,说得众头目热血沸腾,摩拳擦掌,仿佛兖州已是囊中之物!
徐和看着麾下被充分调动起来的士气,以及刘芒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心中畅快无比!
此次南下,有芒儿这般忠心耿耿的“义子”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经此一事,刘芒在徐和集团内部的地位,悄然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凭借“义子”身份混饭吃的尴尬存在,而是逐渐被视为徐和真正信赖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