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皇宫的东偏殿里,两只毛茸茸的脑袋正并排挤在锦缎枕头间。
五岁的萧曦睡相颇为豪放,一条小腿已经蹬出了蚕丝被,搭在妹妹萧曦的肚子上。萧曦则蜷成一小团,怀里紧紧搂着一只耳朵缺了半边的布兔子——那是谢玄亲手缝补了三次的“战利品”。
月华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铺开一片清辉。
子时三刻,萧曦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被尿憋醒,也不是做噩梦——他感觉到寝殿里的“气”变了。那些平日里温顺流淌在宫殿梁柱间的金色暖流,此刻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搅动,泛起一层层暗沉沉的涟漪。
“妹妹……”他伸出小手推了推身旁的萧曦。
萧曦咂咂嘴,嘟囔着:“桂花糕……别跑……”
“有东西!”萧曦急了,干脆翻身坐起来,小手在空中虚虚一抓,“你看,气都乱了!”
萧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她的视野里,寝殿原本笼罩着淡淡的、母亲特有的暖金色光晕,此刻却像滴入了墨汁——丝丝缕缕的暗灰色从墙壁渗出,缓慢地、贪婪地向着整座宫殿蔓延。
那些暗灰色里,还夹杂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颜色。
“是……是茄子色?”她歪着脑袋,试图用有限的词汇描述。
“什么茄子!”萧曦跳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是坏东西!它在找母后!”
这话一出,萧曦彻底清醒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默契地拖起各自的“装备”——萧曦抓起床头那柄谢玄给他削的小木剑,萧曦则把布兔子往怀里一塞——光着脚丫就冲出了寝殿。
值夜的宫女春杏正靠着廊柱打盹,被“咚咚咚”的脚步声惊得一激灵。
“殿下!曦殿下!曦殿下!这大半夜的——”
“母后有危险!”萧曦跑得小脸通红,头顶一撮呆毛在夜风里倔强地竖着,“快带我们去紫宸殿!”
萧曦紧跟其后,边跑边补充:“有坏茄子要吃掉母后的光!”
春杏听得一头雾水,但见两个孩子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不敢怠慢,连忙提灯引路。心里却犯嘀咕:陛下此刻正在紫宸殿与帝师……哦不,皇夫商议西北军务,哪来的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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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烛火通明。
萧玉镜揉了揉眉心,将最后一本奏折合上。她今日穿着常服,一头青丝只用玉簪松松绾着,少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所以秦王的旧部,还有三成散在民间?”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谢玄。
谢玄正执笔批注着什么,闻言笔尖微顿:“确切说,是隐在漕帮、盐商之中。萧景烁虽已伏诛,但他这些年经营的暗网,比明面上的兵力更难清理。”
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但若仔细看,会发现他执笔的指节微微泛白——那是内力不自觉流转的迹象。
萧玉镜的【朱阙镜心】早已大成。此刻在她眼中,谢玄周身笼罩着一层厚重而纯粹的赤金色光芒,那是十年痴缠终得圆满后,她在他身上看见的、纯度十成的爱意。但此刻,这层赤金光芒的边缘,正微微波动着,透出警惕的暗纹。
“你也感觉到了?”她忽然问。
谢玄放下笔:“从亥时三刻起,宫中的‘气机’有异。不是刺客,更像是……某种窥探。”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孩子带着哭腔的喊叫:
“母后——父皇——”
殿门被“砰”地推开,两个小炮弹似的身影直冲进来。萧曦的左脚拖鞋不知丢在了哪里,萧曦的布兔子拖在地上沾了灰。
“有坏东西!”萧曦扑到萧玉镜膝前,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裙摆,“它在吃宫殿的气!黑色的,会动!”
萧曦则一头扎进谢玄怀里,小脸煞白:“父皇,好多茄子色的须须,它们想缠住母后……曦曦看见了,它们从墙里长出来……”
萧玉镜和谢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谢玄俯身抱起女儿,掌心轻贴她的后背,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曦曦别怕,慢慢说,你看见了什么颜色?”
“就是……就是坏茄子的颜色。”萧曦皱着小鼻子,努力描述,“比墨汁淡,比灰尘深,还会扭来扭去……它们碰到母后的光,就想咬一口。”
萧曦在一旁急得跺脚:“不是茄子!是漩涡!气都乱了,像……像父皇练功时弄乱的池塘!”
谢玄眸光一凛。
他修炼的功法特殊,能隔绝一切精神窥探,这是为了保护萧玉镜的【朱阙镜心】不被反噬。但功法运转时,的确会影响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就像投石入水,会漾开涟漪。
可今夜他并未运功。
“曦儿,你看到的气,往哪个方向流?”谢玄沉声问。
萧曦松开母亲,跑到殿中央,小手指向西北角:“从那边来的,一开始很慢,现在快了——啊!它发现我们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所有烛火齐齐一晃。
不是风。
萧玉镜骤然起身,宽袖一拂,【朱阙镜心】全力运转。在她的视野里,整座紫宸殿的轮廓瞬间被“情绪色彩”勾勒——侍卫的警惕(暗金色)、宫女的恐惧(灰白色)、谢玄周身磅礴的赤金守护……
而在西北角的梁柱阴影处,一团粘稠的、不断变幻的暗紫色光晕,正伸出无数触须般的细丝,悄无声息地向着她的方向蔓延。
那颜色她从未见过——非爱非恨,非喜非怒,而是一种纯粹的、贪婪的“索取”之欲。
“原来如此。”萧玉镜冷笑一声,“不是刺杀,是来‘采补’的?”
谢玄已放下萧曦,一步挡在妻儿身前。他并未拔剑,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张。
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嗡鸣。
那些暗紫色的触须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一滞,随即疯狂扭动起来。
“父皇好厉害!”萧曦眼睛发亮,他能“看见”以谢玄为中心,一个澄澈的能量场正迅速展开,将整座紫宸殿笼罩其中。那些混乱的暗流一碰到这层屏障,就像冰雪遇阳,开始滋滋消融。
萧曦却皱起眉:“父皇的光……变苦了。”
“苦?”萧玉镜分神看向谢玄。
在她眼中,谢玄周身的赤金色依旧纯粹,但光芒的波动变得急促——那是内力急速消耗的迹象。而那团暗紫色光晕,虽然被阻挡,却并未退去,反而像是被激怒般,颜色愈发深沉,开始从四面八方同时施压。
“它在学父皇。”萧曦忽然指着西北角,“看,它也在做罩罩!”
果然,暗紫色光晕不再试图突破,而是开始收缩、凝实,最终化作一个倒扣的碗状结界,与谢玄的屏障形成对峙。两股力量碰撞处,空气都开始扭曲。
“曦儿。”萧玉镜忽然开口,“你能找到它的‘根’在哪里吗?”
萧曦屏息凝神,小脸憋得通红。片刻后,他指向殿外:“在……在湖底下!好多根须,从湖底连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