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卢方舟的军令落下，湖畔瞬间涌动起来。
最前列的骑兵率先翻身下马，他们列着严整的队列，牵着那些与自己一同踏遍漠北、虽已疲惫却依旧昂首嘶鸣的战马，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清冽的湖水。
铁蹄踏入浅滩，溅起串串雪白的水花，惊碎了湖面的粼粼波光。
战马们甫一触到湖水的清凉，便发出一阵欢畅的响鼻，迫不及待地低下头颅，大口畅饮起这极北之地的甘泉。
一匹、十匹、百匹、千匹……
越来越多的战马被牵入湖中，沿着绵长的湖岸线铺展开来，形成一道由战士与战马交织而成、不断向远方延伸的壮丽长卷。
正午的阳光恰好穿透云层，金辉泼洒而下，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锃亮的盔甲与油亮的马背上，漾起一片耀眼的光泽。
铠甲的森冷与湖水的澄澈在此刻交融，战马的低嘶与浪涛的呜咽在此刻共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撼人心魄的雄浑景象。
将士们各有姿态。
有的单膝跪地，掬起一捧湖水仰头痛饮，冰凉的水意顺着喉咙灌入腹中，却浇不灭胸中的热血。
有的肃立水边，指尖轻轻抚过战马的鬃毛，目光越过粼粼波光，望向湖心深处那片无垠的蓝。
更多的人则挺直了脊梁，任由冰凉的湖水漫过战靴，将裤脚浸透，目光却死死锁定着北方更辽阔、更苍茫的天地。
这一刻，人与马、军与湖、征服与象征，完美地融为一体。
这从来不是一场普通的饮马，它是一场庄严的仪式，是一次跨越千年对前辈的致敬，更是一声响彻寰宇的宣告！
它宣告着，自伊和塔拉决战之后，卢家军已然完成对漠北草原从南到北的全域穿透与实质掌控！
它更象征着，自永乐北伐之后，中原王朝的军事力量，时隔百年，再次真正意义上抵达并震慑了这片古老的北方瀚海！
罗火、孙安仁、刘文秀、黄大柱、邬瑶忠……
这些卢方舟麾下的将领们，也纷纷策马至水边，或肃然凝望，或豪饮湖水，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火焰。
他们在浑善达克听过卢方舟阐述过心中的宏愿，那时他们虽心向往之，却终究隔着数千里风沙，只将其视作侯爷遥远的雄心壮志。
可没有过去多久，他们真的就来了！
此刻，脚下就是真实的湖岸，眼前是壮阔得令人心折的碧波，耳旁是万千将士“饮马瀚海”的震天呐喊。
他们终于真切地触摸到了侯爷宏愿的轮廓，知道在未来，他们将以此湖为内湖，稳定北境并继续北上，为未来子孙争夺更大的生存空间！
……
全军饮马的仪式落幕后，湖畔的喧嚣渐渐趋于沉静。
卢方舟让将士们就在贝加尔湖畔扎营，连日征战，尽管士气如虹，他们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等这一切都忙完，日头已西斜，他自己带着亲卫，再次走向那片刚刚见证过万军饮马的湖畔。
时值秋季，高纬度地区的寒风已经有了凛冽的锋芒，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湖面浩渺无垠，极目难见对岸，唯有秋风掠过，掀起层层叠叠、泛着白沫的冷冽波浪，不断拍打着岸边的圆石与沙砾，发出低沉的轰鸣。
远处连绵的山峰顶部，已可见星星点点、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在清冷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天空是高远而深邃的蔚蓝，几缕薄云被拉成丝絮状，更显天地空阔。
湖畔的草场大半枯黄，唯有贴近水边的些许植被还带着深绿的顽强，成群的候鸟开始集结，在湖天之间划过苍凉的轨迹，准备南迁。
空气冷冽而纯净，吸入口鼻，带着湖水特有的清新与远方雪山的寒意，仿佛能涤净一切血腥与凡尘俗世的烦恼。
亲卫都被他留在数十步之外，卢方舟独自站立在湖畔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猩红的披风在身后被湖风猛烈拉扯，猎猎作响。
他望着眼前这片被誉为“西伯利亚明珠”的浩瀚水域，心潮如同脚下的湖水，难以平息。
“北海……”
他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的历史重量。
千年前，那位不屈的汉使苏武，曾在此持节牧羊十九载，冰霜摧残了容颜，却未曾磨灭其志节，让“苏武牧羊”的故事与这茫茫北海一同，铭刻进了民族的魂魄。
千百年来，这片冰冷而富饶的水域，听过汉军将士的凯歌，见过匈奴、突厥、回纥、蒙古等无数游牧族群的兴衰轮回。
它沉默地见证着历史的潮起潮落，却似乎始终游离于中原王朝稳固的版图与治理之外，成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地理符号，一个时常出现在边患叙事中的背景。
而今，他卢方舟，就站在这北海之滨。
身后，是刚刚被他一战击溃的喀尔喀三部主力，是正在按照他意志重塑的漠北秩序。
伊和塔拉大战后，他没有丝毫犹豫，以“悖逆天威、阻我王师”为由，将俘虏中，那些喀尔喀三部的那些那颜、宰桑等大贵族尽数明正典刑。
那一日，这些往日里在草原上呼风唤雨、身份最是尊贵的一批人的头颅滚落于荒草之间，鲜血再次染红了这片曾见证无数部族兴衰的原野。
这一刀下去，不仅斩碎了这些贵族的性命，更彻底捣毁了漠北旧有的贵族统治骨架，让延续百年的部族权势体系，在血光中轰然崩塌。
卢方舟冷眼望着刑场上的惨状，眼底无半分波澜。
他要的从来不是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归顺、实则阳奉阴违，只愿每年奉上些许破铜烂铁充作贡赋的藩属。
他要的是漠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户牧民，都能被他彻底改造、直接掌控，从此纳入王化，成为真正归属于中原的疆土与子民。
随即，从战俘和依附牧民中挑选出的使者，携带着他的命令，奔赴漠北草原各处角落。
各部，须于九月十日，齐聚故土谢图汗部东境，狼居胥山下会盟。
归顺者，可得官职、和平、贸易乃至更好的生计，不至者，视为叛天逆命，届时王师所至，寸草不生，勿谓言之不预！
此刻，面对这浩瀚的贝加尔湖，卢方舟胸中的野心如同湖面般无限展开。
他想起自己对一众心腹说过的话：
“我们要打造的，不是一个苟安一隅的政权，而是一个强大无比，疆域辽阔，文明昌盛，能让万邦来朝，令四方畏服的强大国度！”
“北疆的界限，不应再是那堵时常被突破的长城。”
“这贝加尔湖，这丰饶的北海，未来当为我华夏内湖！
当以此为基地，囤积粮草，建造舟师，组建环湖戍防水军，整训草原铁骑，辅以移民屯垦，将朝廷的律令与教化，真正推行至此地的每一顶帐篷中去。”
他的目光继续向北，越过了湖面，投向那更加寒冷、更加辽阔的方向，继续想到：
“老毛子素来贪得无厌，自西而来，已在贝加尔湖以西筑堡屯兵，更窥伺黑龙江流域，其先锋已隐隐迫近雅克萨、尼布楚一带，其志非小。”
“未来北疆之患，或将自此辈而起。待漠北彻底消化，根基稳固，我便要以此地为跳板，继续北上！与老毛子争锋于冰原林海之间！
彼辈能越万里冰原而来，我们为何不能提兵北向？这广袤的北方天地，现在看是一片荒原，可地上地下都藏着惊人的财富，这些必须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岂能任其肆意蚕食！”
湖风更劲，吹得他衣甲作响，却吹不冷他胸中沸腾的热血与宏图。
脚下是苏武持节十九载的故土，是霍去病饮马瀚海的疆场。
也许他此刻所站的这块巨石，在一千七百多年前，那位封狼居胥的骠骑将军，也曾凭石远眺，目光扫过这茫茫湖海，望向更北的原野与天际吧……
想到此处，他不觉攥紧了腰间刀柄，喉间低声吟出几句诗，那字句混着湖风，竟有了千年前的雄浑气魄：
“漠北秋高朔气横，千军饮马瀚波平。霜寒不冷英雄血，风劲难摧赤子情。”
念到此处，他抬眼望向极北冰原的方向，眼中战意更炽，续道：
“破阵已摧三部垒，勒功欲继冠军名。唯将北海为内泽，再向冰原拓帝城。”
诗句落毕，湖风恰好卷起他的猩红披风，猎猎之声似在为这壮志酬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