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顾野吐出一个字，院里的晨霜似乎都因这声音而凝重了几分。
他知道，那条潜伏了一夜的毒蛇，终于吐出了信子。
李建军没多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很普通，没有地址，没有署名。
只有三个用钢笔写下的字，潦草又狂妄。
苏先生。
顾野接过，指尖能感到纸张的粗糙。
他撕开封口，从里面滑落的，不是信纸。
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坐在轮椅里，身形瘦削，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让顾野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是一双与沈惊鸿如出一辙的眼睛，浸着清冷，透着孤傲。
哪怕被囚于牢笼，那一身风骨也未曾折断半分。
沈书韵！
顾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瞬间断定，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丈母娘！
照片背景是一片修剪精致的花园，与王大娘的描述分毫不差。
右下角，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想要她活，拿‘钥匙’来换。明日午时，西郊钓鱼台，我等你。”
没有落款。
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那种毫不掩饰的威胁，已经将一切昭告天下。
“园丁”的战书。
他妈的！
顾野攥着照片的指节寸寸发白，那张薄薄的相纸在他掌心被碾压得变了形。
好毒的手段。
这条老狗，算准了他烧了静心堂，算准了他拿下了琉璃厂，算准了他心中的每一分顾忌。
他不派杀手，也不来谈判。
他直接甩出了一张顾野无法拒绝，也无法反抗的王牌。
他在用这张照片告诉顾野：你所有的底牌，你所有的谋划，在你媳妇的命面前，一文不值。
乖乖把“钥匙”交出来。
“野哥，这……”李建军看着顾野骤然沉下的脸色，声音都绷紧了。
“哪来的？”顾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院子里的空气还冷。
“今早，就在门口的牛奶箱里。”李建军飞快答道，“送奶工说，是个戴帽子口罩的男人放的，没看清脸。”
藏头露尾的鼠辈。
顾野的脑子飞速转动。
一个致命的选择题摆在面前。
去，还是不去？
去，就是自投罗网。
“园丁”既然敢设下鸿门宴，就必然在西郊钓鱼台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若是不去……
顾野的目光落回照片上，看着沈书韵那双倔强的眼睛。
他不能不去。
不只是为了救沈书韵。
更是为了沈惊鸿。
他无法想象，如果让沈惊鸿看到这张照片，知道她的母亲正遭受着这样的折磨和威胁，她会怎么样。
她会疯的。
所以，这封战书，他必须一个人接。
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传到沈惊鸿的耳朵里！
顾野缓缓吸气，将那张照片和信封，仔细地折好，揣进了最贴身的内袋，紧挨着心口。
他对李建军下令，声音又低又狠：“这件事，到你为止。不准有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苏小姐。”
“是！”李建军猛地挺直腰板。
“另外，”顾野的眼睛眯了起来，杀意在眼底盘旋，“给我查！把京城所有叫‘林护士’，或是在医院、疗养院工作的，姓林的女人，全部给老子过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园丁”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但他算漏了。
那个帮沈书韵带东西的“林护士”。
这是唯一的变数。
是他撕开这张网的关键！
“是！我马上去办！”李建军转身欲走。
“等等。”
顾野叫住了他。
“派人，去西郊钓鱼台。”顾野的声音压得像耳语，“别靠近，远远看着。地形、埋伏点、进出路线……天黑前，我要一份最详细的地图。”
“野哥，您要一个人去？”李建军失声惊呼，“太危险了！‘园丁’那伙人……”
“这是命令。”
顾野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不是去送死。”
他顿了顿，平静地补充道：
“我是去……杀人。”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李建军这个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从头皮麻到了脚底。
他太了解顾野了。
他越是平静，那股焚天的杀意，就越是沸腾。
野哥，是真的要大开杀戒了。
李建军不敢再劝，领命快步离去。
院子里，恢复了死寂。
顾野摸向烟盒，才发现已经空了。
他烦躁地将空烟盒捏成一团，扔在脚下。
“吱呀——”
房门开了。
沈惊鸿走了出来。
她换下了那身张扬的红裙，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衬衫和长裤，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只是眼眶依旧红肿。
她看着顾野，轻声问：“刚才，谁来了？”
顾野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懒洋洋的表情，靠在门框上，冲她咧嘴一笑。
“李文东那小子，来邀功。”
“还有，‘园丁’那老狗，被咱们气得不轻，派人送了封信来骂街。”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封索命的战书，说成了一封无能狂怒的骂街信。
沈惊鸿何等聪慧，她审视着顾野的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信呢？”她追问。
“让我烧了。”顾野摊了摊手，一脸的无所谓，“一个丧家之犬的哀嚎，留着干嘛？晦气。”
他说得滴水不漏，表情天衣无缝。
沈惊鸿久久地凝视着他，最终，还是选择不再追问。
她选择相信他。
就像在古月斋，他无条件地相信她一样。
“顾野，”她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被抽空力气后的迷茫，“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母亲还活着。
这个消息，打乱了她所有的复仇计划。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那双针脚笨拙的鞋垫，那个褪色的布老虎，和母亲那张苍白的脸。
搅动风云的念头，在这一刻，被一个更强烈的愿望压倒了。
救她。
顾野看着她眼里的无助，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拇指，轻轻蹭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
“接下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咱们，开店。”
“开店？”
沈惊鸿彻底愣住了。
她以为他会说，我们去端了“园丁”的老巢，我们去救人。
“对，开店。”
顾野嘴角重新扬起那抹熟悉的、带着三分痞气七分嚣张的笑容。
“开一家全京城最气派、最敞亮的铺子。”
“就在古月斋的旧址上。”
他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颗定心丸，稳稳地砸进了她的心里。
“咱们的‘解忧杂货铺’，该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