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天已经大亮。
一夜未睡,不管是顾野还是沈惊鸿,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但两人的精神,却都处在一种极致紧绷后的亢奋状态。
沈惊鸿一进屋,就将自己整个人扔进了床里,用被子死死蒙住了头。
顾野知道,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王大娘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她心里炸开了花。
喜悦、担忧、愤怒、无助……万千情绪拧成一团,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她能撑到现在,没当场崩溃,已经是个奇迹。
顾野没去打扰她,他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清晨的空气冰冷刺骨,他大口吸着,试图用这股寒意压下胸腔里翻腾了一夜的燥热和杀意。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大前门”,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需要复盘。
昨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信息量太大。
琉璃厂的老家伙们被彻底打服了,这是第一步计划成功。
接下来,就是如何接收这摊子事,把它变成自己的根基。
他设想的“解忧杂货铺”,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而更重要的,是关于沈书韵和那把“钥匙”的线索。
“园丁”,脖子上有蝎子胎记的老男人。
“净土”,一个守卫森严、与世隔绝的秘密基地。
“林护士”,一个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隐藏在水面下的巨大阴谋。
而他媳妇儿,就是这个阴谋的风暴眼。
顾野又狠狠吸了口烟,烟头在晨光中明灭不定。
严八爷那壶凉透了的茶,此刻仿佛还在他喉咙里。
师父留下的最后一张保命符,用掉了。
从此以后,京城这盘棋,再无外援,每一步,都只能靠他自己。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昨夜那场所谓的“拍卖会”,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头。
思索间,院门被“叩叩”地敲响了。
是李建军。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李文东。
李文东的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黑青,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
看到顾野,他立刻低下头,姿态摆得极低,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苏先生。”
那份谦卑,比昨日在古月斋时,深入骨髓。
顾野瞥了他一眼,没让他进屋,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用下巴示意他说话。
“苏先生,”李文东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双手捧着,递到顾野面前,“静心堂……已经平了。这是从里面找到的账本,还有一些他们和境外联系的信件、密码本,我都给您带来了。”
顾野没接,只是用下巴指了指石桌。
李文东会意,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上。
“干得不错。”顾野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李文东心里一喜,腰弯得更低:“都是苏先生和苏小姐运筹帷幄,我只是跑跑腿。哦,对了,按照您的吩咐,烧之前,我已经让信得过的人,把里面最重要的几份证据复制了一遍,送到了该送的地方。”
他指的,是官方的某些特定部门。
这一手,算是彻底断了“园丁”通过官方关系翻盘的可能。
“嗯。”顾野点了点头,对李文东的机灵还算满意。
这是一条好狗。
够狠,也够聪明,知道主子在想什么。
李文东见顾野似乎心情不错,胆子也大了一点,试探着问道:“苏先生,那……琉璃厂总管事的位置……”
他眼巴巴地看着顾野,眼里全是赤裸裸的渴望。
他付出了这么多,出卖兄弟,杀人放火,为的就是这个位置,为了“苏家”承诺的十年富贵。
顾野笑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李文东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着什么急?”
李文东被他拍得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
“你干的活,我都看在眼里。我姓苏的,向来说一不二。”顾野的语气很随意,但听在李文东耳朵里,却如同天籁。
“不过……”顾野话锋一转,“总管事这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光会打打杀杀,当一把刀,还不够。”
李文东心里一紧,连忙表态:“请苏先生示下!只要您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李文东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顾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伸手,将旁边另一件东西——那本从金丝眼镜老者手里敲来的红色电话簿,推到了李文东面前。
“认识这东西吗?”
李文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当然认识!
这本电话簿,在京城黑白两道的圈子里,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谁掌握了它,就等于捏住了琉璃厂那帮老家伙的命脉!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东西竟然真的落到了“苏先生”手里。
“这……这是……”
“这里面,记录了不少有意思的人和事。”顾野用手指点了点电话簿的封面,“有的人,欠了琉璃厂的人情;有的人,拿了琉璃厂的好处;还有的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琉璃厂。”
他抬起眼,看着李文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现在,这帮人,估计都坐不住了。有的人想把这本子抢回去,有的人想把它毁了,还有的人,怕我们拿这里面的东西做文章。”
李文东听得心惊肉跳,他已经隐约猜到顾野想让他做什么了。
“我想让你,替我去跟他们‘聊聊’。”顾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告诉他们,东西在我手里,我很安全。但他们,就不一定了。”
“你去告诉他们,想活命,就得拿出诚意来。钱、古董、消息……什么都行。谁的‘诚意’足,谁的名字,就能从这本子上划掉。”
李文东倒吸一口凉气。
狠!
太他妈狠了!
这已经不是敲诈了,这是在用这本电话簿当鱼饵,把京城所有跟琉璃厂有牵扯的势力,全都钓起来!
让他们为了活命,自相残杀,互相出卖!
而他李文东,就是那个负责去搅动风云的“执竿人”。
这个活儿,风光无限,可也危险到了极点。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些被逼急了的鱼,连人带竿一起拖下水,撕成碎片。
“怎么?不敢?”顾野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淡淡地问道。
李文东浑身一颤,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敢!怎么不敢!能为苏先生办事,是我李文东三生有幸!”
他一咬牙,把心一横。
富贵险中求!
他已经上了这条船,就没有下去的道理。
不往前走,就是死!
“很好。”顾野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办好了,总管事的位置,就是你的。记住,听话的狗,才有肉吃。”
最后那句话,声音极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了李文东的耳朵里。
李文东打了个寒噤,连滚带爬地走了。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顾野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狗,用完了,是要杀掉的。
尤其是这种会反咬主人的疯狗。
他处理完李文东,刚准备回屋看看沈惊鸿,李建军又走了过来,神色凝重。
“野哥,”他压低声音,“‘园丁’那边,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