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了。”
严八爷那两个字,像是两颗钉子,死死地钉进了古月斋里所有人的耳朵里,也钉进了金丝眼镜老者的天灵盖。
老者那张常年养尊处优、不见风霜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他捂着自己那只被硬生生折断、以一个诡异角度耷拉着的手腕,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可他连一声痛哼都不敢发出来。
疼?
当然疼!钻心的疼!
可比这手腕更疼的,是脸,是里子,是他们这帮在琉璃厂盘踞了几十年、自以为能呼风唤雨的老家伙们,今天被人按在地上,连皮带骨地扒了一层。
赔手,只是个开始。
真正要命的,是沈惊鸿后面那三条。
红色电话簿,白送。
旗下十七家铺子,每年三成利,无限期地送给一个混混的家。
还有,所有铺子明天都得挂上“自作自受”的匾额。
这是什么?
这不是勒索,这是在给他们这帮老人刻墓碑!是当着全京城的面,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你们的时代,过去了。从今天起,这琉璃厂,得听我沈惊鸿的。
金丝眼镜老者嘴唇哆嗦着,他想不通。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这对过江龙的深浅,不过是想用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拿捏一下对方,怎么就引来了这么一尊杀神,怎么就把自己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和脸面,全都搭了进去?
他看着台上那个穿着一身火红连衣裙的女人,明明身形纤细,看起来一折就断,可此刻在他眼里,却比山还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再看看她旁边那个男人,那个叫顾野的“苏先生”,从头到尾,他都没怎么说话,可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眼神,都像是一把悬在所有人脖子上的刀。
尤其是刚才,自己的人把那个王二狗带进来时,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自己就感觉后脖颈子发凉。
当沈惊鸿说出“我不高兴”的时候,这个男人眼里的那点懒散瞬间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从骨子里发寒的凶性。
就像一头打盹的狮子,被吵醒了,然后一口就咬断了你的喉咙。
他折断自己手腕的时候,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只是随手掰断了一根干树枝。
这哪是什么过江龙?
这他妈是两条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阎王!
“怎么?不乐意?”
顾野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他一只手搭在沈惊鸿的椅子背上,姿态放松,可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金丝眼镜老者。
“我媳妇儿开了金口,给你指了条活路,你这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者一个激灵,魂都快吓飞了。
他哪敢说个“不”字?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摇头,对方那只手下一秒就能拧断自己的脖子。
“不……不敢!苏小姐的吩咐,我们……我们照办!全都照办!”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被抽走了一分气力。他身后的那帮老伙计们,一个个也都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明白,今天,是彻底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连翻身的可能都没有。
沈惊鸿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沪上,也是这样,有人用她身边一个无辜的、对她好的人来威胁她。那时候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因为她而遭了殃。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所以,今天,她要把所有敢伸过来的爪子,全都剁了!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从那些惊恐、畏惧、或是幸灾乐祸的脸上,一一掠过。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王大娘身上。
她走到王大娘面前,看着这位满脸风霜、眼神里满是感激和担忧的老妇人,看着她手里那双纳得厚实却针脚歪扭的棉鞋垫,鼻头猛地一酸。
刚才在台上,她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苏小姐”。
可现在,她只是一个听到了母亲消息,心乱如麻的女儿。
“大娘……”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和刚才那个冷酷的声音判若两人。
顾野一直注意着她。
从王大娘拿出那个布老虎开始,他就知道,他媳妇儿心里那根最紧的弦,被拨动了。
他看着她强撑着处理完琉璃厂这帮老家伙,看着她一步步走到王大娘面前,看着她眼圈泛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妈的。
心疼。
他宁愿她像刚才那样,当个发号施令的女王,也不想看她现在这副快要碎掉的样子。
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她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半个身子都护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对着已经吓得不知所措的王大娘和王二狗说道:“大娘,二狗兄弟,今天的事,受惊了。你们放心,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苏家’的人。在这京城,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的。”
他又转头看向王胖子:“胖子,叫辆车,先送大娘和二狗兄弟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找最好的大夫。钱不够,找李建军拿。告诉大夫,用最好的药,人要是落下一点后遗症,我唯你是问!”
“得嘞!野哥,您就瞧好吧!”王胖子点头哈腰,赶紧去办。
这一番安排,行云流水,既是安抚,也是宣告。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王大娘母子,正式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动他们,就是动他顾野。
金丝眼镜老者看着这一幕,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他知道,那每年三成的利,是跑不掉了。
沈惊鸿靠在顾野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总算慢慢地平复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对顾野轻声说:“我想……我想和王大娘单独聊聊。”
“好。”
顾野没有多问一个字。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向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戏,看完了。都他妈给老子滚。”
“还有,”他的目光定格在金丝眼镜老者身上,“明天一早,我要看到琉璃厂所有铺子门口,都挂上新匾。要是少了一家,或者晚了一分钟……”
他没说后果,但那眼神里的意思,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恐惧。
“我亲自去给你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