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芳眼睛顿时一亮,身子微微前倾:“爸,您的意思是......”
林和平意味深长地端起茶杯,压低声音出起了馊主意,
“今天周清海不是被抓了吗?他家里人现在肯定又急又怕,正是人心最乱的时候。
周远川带着那么一大帮人来咱们矿上闹,声势倒是不小,结果呢?
人没要回去,自己头上还开了瓢,灰溜溜地回去了,这事不就可以大做文章吗?”
林秀芳连连点头,连腰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摆出十足十的恭顺聆听姿态。
林和平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沫,
“你回到山口村后,多往周清海家里走动走动。”
他啜了一口茶,继续道:
“你跟周清海他姆妈、媳妇说话的时候,不用明着指责谁,就多念叨念叨:
“要不是周远川整天把‘守住祖坟’、‘护住田地’这些话挂在嘴边,大会小会开个不停,鼓动大家一定反对征地,周清海那么稳重一个人,怎么会热血上头,干出撕公告那么冲动的事?
现在倒好,挑头的人受了点皮外伤,回家照样有吃有喝,真正遭罪的却是周清海,在里头不知要受多少罪......
你的话要说得像是替她们抱不平,像是你也不理解周远川为什么非要挡着全村人的财路。
人心啊,一旦生了疑,有了怨,再想拧成一股绳就难了。”
林秀芳听得心头发烫,一股混合着兴奋与了然的暖流窜遍全身。
她本来就对周远川积攒了诸多不满。
那个老家伙,总是板着一张脸,端着“一族长辈”、“主心骨”的架子,动不动就训斥她“惹事精”、“搬弄是非”,几次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当然,这些情绪底下,埋着更实际、更灼热的念头——征地成功能给她带来巨大的好处。
丈夫周清华虽说进了龙平煤矿财务室,可只是个跟在李云屁股后面的小助理,活儿没少干,油水却没多少。
之前二叔林建国发过话:
只要周清华这次去广州能把周清和抓回来,把那要命的账本拿到手,征地的事情再顺顺利利办成,采购办主任的位置就是清华的。
那可是个实实在在的肥缺!
林秀芳只觉得心头一片滚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男人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签字批条的风光模样。
什么祖坟风水,什么传家田地,在她看来,都是些虚无缥缈、不能吃不能喝的老古董。
哪比得上丈夫实实在在的前程、自家唾手可得的实惠来得要紧?
真金白银,能握在手里的权柄,才是硬道理!
周远川死守着那些老规矩,梗着脖子跟林家、跟矿上作对,不就是硬生生挡了她的财路,断送了清华的大好前程么?
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她抬起眼,看着父亲,眼神里满是算计和决心:
“爸,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光在周清海一家身上下功夫还不够。”
林和平见火候已到,又添了一把柴,
“山口村周家是大姓,但也不是铁板一块。
那些外姓的,跟周家关系没那么紧密的,家里劳力多、日子过得紧巴的,都是可以下手的对象。
你找机会,也跟他们‘聊聊’。”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蛊惑:
“不用跟他们说得太复杂,就告诉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要他们肯早点在征地文件上签字,不仅该给的征地款一分不少,林家还会额外给一笔额外奖金。
而且,每家保证给两个龙平煤矿的正式招工名额!
白纸黑字,说话算数。
秀芳,你想想,对于那些土里刨食、看不到出头之日的庄户人来说,一笔现钱,两个能进煤矿当工人、拿工资的名额,意味着什么?是多大的诱惑?
我就不信,这多管齐下,真金白银加上离间分化,那些村民的心,还能一点都不动!”
林秀芳听得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山口村,挨家挨户去游说,让他们同意征地。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在金钱和工作的诱惑下,原本团结的村民内部出现分歧、争吵,最终分崩离析的场景。
而她,将是那个幕后推动一切、为林家立下大功劳的人。
于是,昨天回到山口村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婆婆张桂花,以“关心”为名,去了周清海家。
她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下来,本就悲伤惶惑的柳翠萍和张松娇,心里那点对周远川的信任果然动摇起来,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场哭闹。
“哼,没想到周远怀这个病秧子竟然半路杀出来,三言两语又把柳翠萍和张松娇给唬住了!”
林秀芳坐在自家堂屋里,揉着摔疼的屁股,愤愤地道,
“还有徐美华那个蠢女人,处处喜欢跟我作对,真是不知死活!”
堂屋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阵阵虫鸣声。
张桂花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盆清水,拧了毛巾递过去:
“秀芳啊,你先擦一擦汗。依我看,征地这事儿,要不等清华出差回来再说吧?”
“征地这事哪里能等到......”
话刚到嘴边,林秀芳猛地想起周清华去广州的真实目的——抓周清和、夺账本。
这是万万不能跟公婆透露的,毕竟周清和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
周远山和张桂花要是知道周清华去广州是去抓周清和的,指不定当场就会跟自己翻脸。
征地的事情还得靠这两个老货帮着去做说客呢。
于是,她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
她放软了语气,脸上带着笑,对着周远山和张桂花轻声道:
“爸,姆妈,征地的事儿等不得。
清华被我二叔派去广州出差,那是二叔看重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但征地是大事,不仅关系到咱们整个山口村,也关系到我们家。”
她看着公婆的脸色,语气更加恳切:
“我昨天回娘家,我爸已经把话递过来了,咱们总得为征地一事表个态,出点力。
只要我们帮着把征地的事情处理好,清华就能升任龙平煤矿的采购办的主任,那可是个捞油水的好差事!
另外,咱们山口村一旦开矿,就得招人,到时候清和回来,清华也能给他安排个轻松点的好工作。”
一听到还可以给小儿子周清和安排个工作,一直闷头抽烟的周远山抬了抬眼,张桂花更是眼睛一亮,目光热切地看向儿媳。
林秀芳见状,心中暗喜,脸上却适时露出一丝困惑和遗憾,叹了口气:
“可要是这征地工作就此卡住,咱们山口村开不了矿了,我们家这辈子也就只能窝在这山口村,面朝黄土背朝天。
别提那额外的奖金和好的工作机会,就是那征地的赔偿款,我们都拿不一分。
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二叔、二婶非要跳出来拦着。”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不解,
“还有那远怀叔,作为咱们山口村的村支书,爸您当初找他的时候,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会全力支持征地的工作,让所有村民配合。
清华还将他家的周清林、周清昌介绍进了龙平煤矿工作。
现在倒好,被二叔、二婶这么一撺掇,他也跟着带头反对征地,这、这叫什么事啊?
答应好的事情不算数,帮过的忙也像是白帮了,唉......”
这番话,林秀芳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困惑满满”。
没有一句直接指责周远川“使坏”或周远怀“背叛”,却句句都像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扎向周远山和张桂花的心里。
堂屋里昏黄的灯光下,三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心思却已各自飘远。
周远山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但那挺直的脊背和紧抿的嘴角,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桂花则是眼神慌乱地左右转动,一会儿看看丈夫,一会儿看看儿媳,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显然林秀芳的话在她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