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辰时。
阳朔城西校场。
晨雾未散,三万军民已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百姓扶老携幼,商贾歇业聚观,连城外村寨的农人都连夜赶来,只为亲眼目睹惊雷府第一次大规模出征。
校场中央,两千军士已列阵完毕。
惊雷营一千二百人居中,赤色战袄,铁鳞甲,燧发枪如林竖立,枪尖寒芒连成一片冷冽的光带。十二门虎蹲炮覆红布,排在阵前。
左侧山地营五百,青灰劲装,背负弩弓腰悬刀,人人面目精悍,站如岩松。
右侧水军营三百,深蓝水靠,腰佩分水刺,虽无大舰陈列,但那股江海腥气却扑面而来。
军阵肃静无声,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风吹旌旗的猎猎声。
点将台上,林夙玄甲外罩猩红大氅,按剑而立。左右雷震、苏烬、程蛟、顾寒声、苏晚晴等文武列立,墨铁匠与赵元启亦在侧。
台下,浔州客商刘秉仁、柳州举子陈文远、梧州盐商周福海等苦主代表,披麻戴孝,跪捧血书状纸。
辰时三刻,鼓响。
顾寒声上前一步,展开三府联名文书,朗声诵读。声音清越,传遍校场。
“……三江水匪张横,肆虐二十载,劫掠商旅,戕害百姓,恶贯满盈……今浔、柳、梧三府士民,泣血恳请惊雷府林将军仗义出兵,剿灭匪类,还我水道太平……”
诵读毕,刘秉仁三人匍匐叩首,痛哭失声,状纸血迹斑斑。
校场内外,数万百姓群情激愤。
林夙抬手,声浪立止。
“匪患不除,商路不通;商路不通,民何以生?”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日,惊雷府应三府士民所请,出兵三江口。”
他按剑走下点将台,缓步行至军阵前。
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你们中,有随我从北疆南下的老卒,有在阳朔入伍的新兵,有匠户子弟,有农户儿郎。”林夙声音渐高,“今日出征,不为封侯,不为掠财。”
他猛然拔剑,剑锋直指西方:
“为身后父母妻儿,行商坐贾,能走一条太平水道!”
“为岭南百姓,不再受匪类欺凌!”
“为我惊雷府旌旗所至之处——”
剑锋映日,寒光暴绽:
“即是我土!即是我民!即是我法!”
“轰——!!!”
两千将士齐举兵刃,声震苍穹:
“愿随主公!拓土开疆!”
“愿随主公!拓土开疆!!”
声浪如雷,滚滚四散,惊起远处山林飞鸟。
林夙还剑入鞘,看向雷震:“雷将军。”
雷震踏前一步,单膝跪地:“末将在!”
“此战,许胜,不许败。”
“末将立军令状——不破三江口,提头来见!”
“好。”林夙解下腰间佩剑,双手递过,“此剑名‘破军’,今日授你。代我督军,临阵可决生杀。”
雷震双手接过,高举过顶:“谢主公!”
林夙又看向苏烬、程蛟:“苏校尉率山地营为先锋,今夜子时前抵三江口东岸,潜行破其外围哨寨。程蛟领水军午夜出发,顺流而下,黎明前封锁江面,不许一船走脱。”
“得令!”
“顾先生随军参赞,苏姑娘统筹后方粮秣,墨老保障军械,赵先生录战功、抚伤亡。”
众人齐声应诺。
林夙最后看向西方天际,那里群山苍茫。
“三日后此时,”他缓缓道,“我要在三江口最高的望楼上,看见惊雷府的旗帜。”
辰时正,鼓角齐鸣。
军阵开拔。
惊雷营重甲步卒居中,山地营轻兵两翼,水军登船。辅兵民夫驱赶驮马粮车,绵延里许。
百姓夹道相送,箪食壶浆。有老者垂泪,有妇人叮嘱,孩童追逐军阵,学着挺枪的样子。
林夙立于城头,目送军队远去,猩红大氅在晨风中飞扬。
顾寒声悄立身侧,低声道:“杨钊那边有动静了。昨日连夜召麾下三个千户议事,今晨其军寨加强戒备,但未见出兵迹象。”
“他在观望。”林夙淡淡道,“等我们和张横拼个两败俱伤,或等我们初战不利,他才会动。”
“主公料事如神。探子报,杨钊已派快马往桂林府送信,内容未悉。”
“让他送。”林夙转身下城,“三日后,他送的就不会是密信,而是求援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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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
三江口东岸,老鸦岭。
张横在此设了三处哨寨,互为犄角,可监控十里江面。寨中驻匪百余人,皆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寇。
今夜月暗星稀,江风呜咽。
最东侧的哨寨望楼上,两个匪哨抱着刀打盹。寨墙下,篝火渐熄,守夜的匪徒缩在避风处,鼾声隐约。
他们不知道,三百山地营精锐,已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陡峭的岭背。
苏烬伏在岩缝中,口中衔着短刃,右手向下一挥。
三十名弩手同时扣动机括。
“咻咻咻——”
细微的破空声淹没在风里。望楼上、篝火旁、寨门处,十余道身影同时一僵,随即软倒。
“上!”
黑影如潮水般翻过寨墙。
短刃刺入皮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咔嚓声,被扼住喉咙的微弱挣扎……所有声音都被风声掩盖。
不到一盏茶时间,寨中一百零七名匪徒,尽数毙命,无一人发出警报。
苏烬站在寨中空场,脚下是匪首瞪大双眼的尸体。他抹去刀上血迹,低声道:“发信号,攻第二寨。”
三支响箭带着凄厉尖啸升空,在夜空中炸开三朵绿色火光。
远处,另外两处哨寨顿时骚动。
但已经晚了。
山地营另外两百人,早已借着夜色潜至寨下。信号一起,钩索抛上寨墙,身影矫捷翻越,弩箭如雨点般洒向仓促应战的匪众。
战斗毫无悬念。
常年打劫商旅的匪徒,面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正规山地步兵,如同土鸡瓦狗。一炷香后,三处哨寨火光冲天,残匪四散逃入山林。
苏烬登上老鸦岭最高处,俯瞰脚下三江口。
夜色中,那片水域灯火星星点点,那是张横主寨和泊船的水寨。
更远处江面上,数十点微光正顺流而下——那是程蛟的水军营。
“传令全军,”苏烬解下水囊喝了一口,“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寅时正,攻水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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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三江口西五十里,镇南军左卫大营。
指挥使杨钊被亲兵从睡梦中叫醒。
“大人!老鸦岭方向火光冲天!哨寨怕是丢了!”
杨钊披衣起身,走到帐外远眺。东方天际,果然映着隐隐红光。
“张横这废物……”他啐了一口,“才第一夜就丢了外围屏障。”
“大人,我们是否……”
“是否什么?”杨钊瞪了亲兵一眼,“匪类内讧,与我何干?传令各营,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出营!”
“可……可若是惊雷府真打过来了……”
“打过来更好。”杨钊冷笑,“让他们和张横拼个你死我活。等两边都残了,本官再以‘剿匪平乱’的名义出去收拾残局。到时候,三江口的油水……哼。”
他转身回帐,却又停步:“对了,往桂林府的第二封信送出去了吗?”
“申时就送出了,按大人的吩咐,写的是‘惊雷府擅动刀兵,恐激起民变,请上峰定夺’。”
“很好。”杨钊躺回榻上,闭上眼睛,“等回信吧。这岭南的天,还没那么容易变。”
帐外,亲兵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多言。
东方,火光越来越盛。
而顺漓江而下的船队,已逼近三江口十里水域。
程蛟站在首船船头,看着手中沙漏。
寅时将至。
他抽出腰刀,刀锋映着远处火光:
“传令各船——”
“落帆,下桨。”
“火箭准备。”
“黎明之前——”
“焚尽贼船!”
身后,三百水军齐声低吼:
“得令!”
夜风更疾,吹得程蛟战袍猎猎作响。
脚下,江水滔滔,奔流向西。
流向那片即将被鲜血与火焰重新涂抹的——
三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