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苔谷的经历如同一桶冰水,浇灭了队伍中最后一丝因顺利离开王都而产生的松懈。休整时,诺顿家的士兵们沉默地检查装备,处理轻微中毒的同伴,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空气中那股甜腥腐败的味道似乎已经渗入衣物和皮肤,挥之不去。
罗伯特·诺顿的脸色比铅灰色的天空还要阴沉。他召集斥候队长和几名向导,在铺开的地图(此刻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前低声讨论,手指反复点向一个标记为“鹰嘴”的隘口图形。那是通往裂魂峡谷腹地的咽喉要道,也是今天必须抵达并建立稳固前哨的目标。
林奇这边,格伦和艾尔薇法师正忙着为吸入较多毒雾的几名诺顿士兵(作为回报,罗伯特没有拒绝)施展净化法术和调配中和药剂。林奇自己也在默默调息,恢复心光的消耗。他能感觉到,毒苔谷的污秽能量在心光净化时留下了某种“印记”,并非感染,而是一种警示般的冰冷触感,提醒他这片土地的污染是何等深重和顽固。
小樱站在一块较高的岩石上,望向东北方。她的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仿佛在努力分辨远方模糊山影中隐藏的秘密。“那边……声音更乱了。”她低声对走过来的林奇说,“哭喊、厮杀、岩石崩裂……还有别的东西,很低沉,很慢,像是……什么东西在很深的地底翻身。”
林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除了更显狰狞的嶙峋山石和仿佛凝固的铅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灵魂深处的钥匙碎片,那丝微凉的波动,确实更清晰了些,与远方那混乱的“声音”产生着某种不协调的共振。
“休息得差不多了,出发!”罗伯特的声音斩断了短暂的宁静。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比之前更快,队形也收得更紧。脚下的路越发难行,几乎是在乱石坡和干涸的溪谷中攀爬。风声依旧呜咽,但其中开始夹杂另一种声音——一种极低频的、仿佛巨型石块相互摩擦的沉闷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时断时续,让人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节奏发闷。
“是地鸣。”向导中的老兵哑着嗓子解释,眼中带着深深的敬畏和恐惧,“裂魂峡谷的老毛病了,越靠近中心越响。有时候只是响,有时候……会真的塌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队伍侧方不远处一片陡峭的岩壁,突然毫无征兆地崩塌了一角,大量碎石滚落,烟尘弥漫。虽然没有造成伤亡,但足以让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脚步更快了几分。
天空越来越暗,并非夜幕降临,而是云层变得更加厚重低垂,仿佛就压在头顶的怪石尖峰上。光线晦暗,明明应该是正午时分,却如同黄昏提前到来。温度也在下降,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
“加快速度!必须在天气变得更糟前赶到鹰嘴隘口扎营!”罗伯特的声音在压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急促。
队伍几乎是在小跑前进。驮兽不安地嘶鸣,需要士兵用力鞭策。观察小组的“风语驹”也显得有些焦躁,但小樱的安抚似乎能起到作用。
大约又艰难行进了两个小时,前方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极其狭窄陡峭的山口出现在众人眼前。两侧是高达百丈、几乎垂直的黝黑岩壁,岩壁表面布满风蚀的孔洞,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下方。山口最窄处仅容三四匹马并行,形似一只猛禽仰天嘶鸣的尖喙——鹰嘴隘口。
而此刻,在隘口前的乱石滩上,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数顶破烂不堪的帐篷东倒西歪,几处篝火的灰烬早已冰冷。更刺目的是散落在乱石间的残缺武器、破损的盾牌、还有……几具已经半风干、呈现诡异扭曲姿态的尸体。尸体身上的衣物依稀能辨出是冒险者或佣兵的打扮,但都已破烂不堪。最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尸体表面,或多或少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的暗紫色菌丝,与毒苔谷的紫苔同源,但更纤细,如同在汲取尸体最后养分的血管。
“是别的探险队……或者盗墓者。”霍克蹲下身,用剑鞘小心地拨开一具尸体脸上的菌丝,露出下面干枯扭曲、写满惊恐的面容,“死了至少十天以上。没有明显外伤,更像是……被活活吓死,或者生命力被抽干了。”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腐朽和死亡气息,混合着那种甜腥味,令人作呕。
“清理出一片区域,建立防御!”罗伯特强压下不适,厉声下令,“快!把那些……东西挪远点烧掉!注意不要直接触碰!”
士兵们忍着恶心和恐惧,开始行动。一些人用长矛和钩索将尸体拖离,堆在一起,浇上火油点燃。火焰升腾,发出噼啪的怪响,燃烧的尸体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那暗紫色的菌丝在火焰中疯狂扭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如同虫鸣般的尖细嘶叫,最后才化为灰烬。
观察小组也选定了隘口内侧一处相对背风、视野较好的石壁凹陷处作为营地。格伦法师立刻开始布置更强力的净化与防护法阵,艾尔薇则用自然魔法探测土地和水源(附近有一条几乎干涸的细小石缝渗水,水质被严重污染,需要多重净化才能勉强使用)。
林奇和小樱协助霍克、阿卡清理营地周围的碎石和可疑痕迹。在一块大石后面,阿卡发现了一个半掩在土里的皮质背包,已经腐烂发黑。他用匕首挑开,里面除了一些无用的个人杂物,还有一卷用油布包裹、相对完好的羊皮纸。
“地图?”凯拉凑过来。
阿卡小心展开。羊皮纸上手绘着简略的路线,标注着几个地标,其中“鹰嘴隘口”被画了一个圈,旁边有一行潦草的小字:“至此减员过半,约翰高烧说胡话,总说影子在扯他脚踝……不能再往前了,但回去的路……”
地图到这里戛然而止,背面用更颤抖的笔迹涂抹着几个无法辨识的符号和一个巨大的、仿佛滴血般的感叹号。
“看来不止我们一队人想进去,也不止我们一队人倒在这里。”莉娜声音发干。
“影子扯脚踝……”小樱重复着那句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除了岩石和尘土,空无一物。但她能感觉到,这片土地下方,似乎真的潜藏着某种无形无质、却又充满恶意的“东西”。
营地在紧张的气氛中勉强建立起来。隘口内空间有限,诺顿家的队伍占据了更靠近出口(也是入口)的位置,观察小组则在更内侧。双方营地间隔不到五十步,中间是乱石和那条细小渗水缝。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不是夜晚降临,而是某种更深的、仿佛墨汁浸透棉絮的黑暗笼罩了隘口。格伦法师布置的防护法阵散发出稳定的淡蓝色光晕,成为这令人窒息黑暗中唯一可靠的光源和屏障。诺顿家那边也升起了多堆篝火,点燃了更多的驱邪火炬,但火光似乎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很小一片范围。
值夜安排加倍。林奇和霍克负责上半夜,阿卡和小樱负责下半夜。凯拉、莉娜和两位辅助法师则抓紧时间休息,恢复精神和魔力。
风声在隘口内变成了一种尖利的呼啸,如同无数冤魂挤过狭窄的石缝。地底的沉闷轰鸣似乎更近了,脚下的岩石传来微微的震颤。
林奇和霍克背靠背坐在营地边缘的一块大石上,警惕地注视着法阵光晕外的深邃黑暗。心光的感知被严重压制,仿佛陷入粘稠的泥沼,只能延伸出不到十步远。黑暗中,似乎总有模糊的轮廓一闪而过,像是人形,又像是扭曲的岩石影子,无法确定是真实存在还是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这地方……真他妈的邪门。”连久经沙场的霍克也忍不住低声咒骂,“比腐烂沼泽和沙海最深的夜晚加起来还让人不舒服。不光是危险,是……恶心。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恶心。”
林奇默默点头。他能感觉到,防护法阵正在持续消耗能量,抵挡着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负面能量侵蚀。那些被烧掉的菌丝尸体,留下的灰烬似乎还在散发着残留的恶意。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就在林奇和霍克交换一个眼神,准备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诺顿家的营地爆发!紧接着是更多惊恐的呼喊、兵刃出鞘声、和什么东西被重重撞击的声音!
“敌袭?!”霍克瞬间弹起,长剑出鞘。
林奇也立刻站起,心光瞬间提升到戒备状态,白金色的微光在他周身流转。观察小组其他人也被惊醒,迅速进入战斗位置。
只见诺顿家营地靠近外侧的位置,一片混乱。几名士兵正疯狂地用武器劈砍着地面,或者自己的腿脚,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另一些士兵则惊恐地后退,指向地面,语无伦次地喊着:“影子!影子活了!”“它在拉我!救命!”
罗伯特·诺顿的怒吼传来:“镇定!点燃所有光亮!靠拢!背靠背!”
更多的火把和照明法术被点亮,将那片区域照得通明。然而,地面上除了那些士兵自己慌乱踩踏的影子,空无一物。
但林奇的心光,却捕捉到了异常——在那些疯狂士兵的脚下,岩石的阴影中,似乎真的有某种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暗在流动,它们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缠绕着士兵们的脚踝和小腿,虽然无形无质,却在心光的感知中呈现出清晰的、充满恶意的能量轮廓!
“是阴影实体!依附在负面能量和恐惧上!”林奇立刻明白过来,大声提醒,“用强光和精神防护!它们怕纯净的能量和坚定的意志!”
话音未落,小樱已经冲了出去。她周身腾起淡金色的光焰,竖瞳怒张,一声低沉的、带着龙威的怒喝从喉咙中滚出:“滚开!”
龙威混合着灼热的生命气息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扫过那片区域。那些流动的阴影触手仿佛遇到烙铁,剧烈地扭曲、退缩,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没入岩石缝隙或更深的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林奇的心光也如同潮水般扩散过去,温暖纯净的光芒抚过那些受影响的士兵。士兵们身上的阴冷感和幻痛迅速消退,一个个瘫倒在地,剧烈喘息,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
混乱渐渐平息。诺顿家的士兵们惊魂未定,将受伤和受惊的同伴搀扶到营地中心。罗伯特脸色铁青,看向林奇和小樱的目光复杂无比,有震惊,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刚才……那是什么?”加尔文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离事发地不远,显然也被吓到了。
“这片土地的‘恶意’具现化了。”林奇收回心光,沉声道,“强烈的负面能量、恐惧、死亡气息,在这里形成了某种……生态环境。影子、地鸣、毒苔、还有刚才那种东西,可能都是它的一部分。越是恐惧、越是虚弱、意志越不坚定的人,越容易成为它的目标。”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诺顿士兵们,又看向自己小组的同伴:“在这里,勇气、信念和纯净的力量,比刀剑更重要。所有人都要提高警惕,保持心神稳定。”
罗伯特深深吸了口气,对林奇点了点头:“……多谢。”这一次,感谢显得真诚了许多。他随即转身,严厉地整顿部下,加强营地防护和心理疏导。
危机暂时解除,但隘口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黑暗仿佛有重量,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鹰嘴隘口,这只巨鹰的尖喙,已然尝到了鲜血与恐惧的滋味。而裂魂峡谷真正的恐怖,还在更深、更黑暗的前方等待着。
林奇望向隘口另一侧,那通往无尽黑暗与未知的狭窄通道。钥匙碎片的波动,在经历了刚才的阴影袭击后,似乎又清晰了一分,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感。
前路凶险,但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