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出更实际的建议：“譬如，王妃娘娘一心扑在医术和救治太后之事上，这是她当前最看重、最能体现她价值之事。
王爷何不从支持此事入手？不再仅仅是保护她的安全，而是真正成为她的助力。她需要药材，您便倾力去寻；她需要安静环境研究，您便扫清一切干扰；她若在医术上遇到难题，您即便不懂，也可设法为她找来典籍或能人……”
“让她看到，您的存在，于她所求之事是有益的，而非负担或阻碍。让她在专注于自己天地的时候，能偶尔感受到来自您的、不越界的、坚实的支撑。
水滴石穿，潜移默化。待她心防稍懈，身体渐愈，或许才会愿意，分出一丝心神，重新审视你们之间的关系。”
顾辞的话，如同拨云见日，为困在情绪与惯性强硬中的时清屿，指出了一条截然不同、却可能更为有效的路径。
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给予，不再是理所当然的靠近，而是以她为中心，以她的需求为出发点，退后一步，成为她世界的支撑者，而非闯入者。
时清屿沉默着，深邃的眸中光影变幻，挣扎、思索、衡量……最终，那惯常的冷硬与偏执，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他明白了。
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至少，在赢得她心甘情愿的靠近之前，他必须先学会，如何以她需要的方式，站在她身后。
“本王……知晓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抬眼时，眸中虽仍有血丝，却清明了许多，“多谢。”
这一声谢，出自时清屿之口，可谓分量十足。
顾辞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端起已温的茶，以茶代酒般示意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
内室。
露柚凝的意识，在一片沉重的黑暗中漂浮了许久。
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闪过——锦霞宫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穆拉特粘稠恶心的目光、雅檀夫人冰冷的笑脸、破碎的宫门、那双盛满惊怒与后怕的赤红眼眸，以及……最后那个坚实到令人窒息的、却莫名让人安心的怀抱。
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气，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但感官却在逐渐复苏。
她闻到熟悉的、属于自己调制的安神香的气息，感受到身下柔软干燥的锦褥，听到炭火偶尔的哔剥声，还有……床边极其清浅却稳定的呼吸声，那是寒羽。
意识挣扎着，想要更清醒些。
恍惚间，似乎感觉门外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隔着门扉，久久停留。
那视线并不带侵略性，反而有种沉甸甸的、复杂的情绪，担忧、自责、犹豫……还有一丝她无法清晰辨别的、克制的温柔。
是他吗？
这个念头闪过，让她本就混乱的心绪更添一丝烦乱。
她想驱散这个念头，却力不从心。
终于，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如同濒死的蝶翼挣扎着，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慢慢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客苑床帐顶，以及寒羽那张写满担忧却强作平静的脸。
“小姐！您醒了！”寒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立刻凑近了些，“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露柚凝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寒羽立刻会意，小心地扶起她一些，将一直温着的清水凑到她唇边，一点点喂她喝下。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借着寒羽的力，慢慢靠坐在床头，虽然依旧浑身无力，眼前阵阵发黑，但意识已然归位。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沙哑微弱。
“约莫两个时辰。”寒羽仔细为她掖好被角，低声道，“顾大夫来看过，施了针，用了药。说您是心神耗损过度，需得静养。小姐，您现在什么都别想，好生休息便是。”
露柚凝轻轻“嗯”了一声，闭目缓了缓神。锦霞宫中发生的一切，以及昏迷前最后的记忆，逐渐清晰地回笼。
屈辱，愤怒，对峙，维护，还有……他破门而入时那毁天灭地的气势，以及最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时，那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心口某处，莫名地酸涩了一下。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轻声问：“他……还在外面？”
寒羽抿了抿唇，点头：“是。王爷一直守在外间，未曾离开。顾大夫……也在。”
露柚凝沉默了。
方才门外那沉甸甸的注视感，果然不是错觉。
她想起寒羽的阻拦，想起顾辞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也想起自己最后无力阻止他靠近，甚至……在他怀中松懈下来的那一瞬。
复杂的情绪如同丝线，缠绕心头，理不清，剪不断。
身体依旧疲惫不堪，心神也仿佛历经了一场浩劫，空空荡荡。
但此刻醒来，意识清醒地躺在这里，听着外间隐约的、极低的交谈声，感受着寒羽无微不至的守护，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一种奇异的、近乎脆弱的平静，交织在一起。
她暂时，不想去深究门外那人究竟是何想法，也不愿去触碰那些纷乱如麻的过往与现在。
她只知道，此刻，她需要这方寸之间的安宁，来修补自己几乎碎裂的心神。
“寒羽，”她轻声吩咐，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守好门。我……想再静一静。”
“是，小姐。”寒羽肃然应道，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退至门边，目光坚定。
露柚凝重新合上眼，将外界的一切，连同那门外复杂难言的视线，都暂时隔绝。
她需要时间。
来恢复这具破败的身体。
来整理这纷乱如麻的心绪。
来想清楚，接下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