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因为某个疑难病症被攻克而微微弯起唇角,他会觉得连窗外的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若是一连几日因故未见,心中便会空落落地,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门口或她院落的方向。
偶然见到她与他人谈笑,或是与库尔班王子商讨药材时专注交流,他会觉得胸口发闷,浑身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小刺在扎,却又找不到理由发作,只能自己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
他会不动声色地记下她多夹了一筷子的菜式,吩咐厨房下次再做。
会下意识地搜集一些罕见的医书或药材,寻个由头送到她那里。
会开始在意她在意的人与事,仿佛她的喜怒哀乐,不知不觉间,已成了他情绪的风向标。
他喜欢看她冷静自持的模样,也喜欢看她偶尔流露出的、属于这个年纪女子的鲜活气性。
他后知后觉地,在一片茫然与挣扎中,触碰到了一个迟来的真相——
原来,这才是喜欢。
原来,这才是爱。
不是出于责任,不是源于愧疚,不是习惯使然。
是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是目光无法抑制的追随,是患得患失的焦躁,是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却又渴望与她并肩而立的矛盾心情。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她第一次用银针让他麻木的腿产生刺痛的时候?
是在她面对柳如烟的陷害,却只是冷冷扔下一句清者自清转身离去的时候?
是在某个深夜,他腿疾发作疼痛难忍,她却提着药箱默默出现,为他施针缓解,指尖温暖而稳定的时候?
还是在更早,在她顶着全京城嘲弄的目光,嫁入这冰冷王府,却始终挺直脊梁,不曾掉一滴泪的时候?
他不记得了。
就像不知道种子是何时落入心田,等他惊觉时,早已情根深种,枝繁叶茂,再难拔除。
月光依旧清冷,映照着窗前男人复杂难言的面容。
回忆的潮水退去,留下的不是释然,而是更加清晰的痛楚与明悟。
他曾经那样残忍地推开她、伤害她,用冷漠筑起高墙。
如今,当他终于幡然醒悟,笨拙地想要靠近,想要弥补时,才发现那堵墙依然存在,只是筑墙的人,换成了她,或者……是那些被他亲手推远的时光。
就连想为她拧一把热毛巾,都成了逾越的奢望。
“露柚凝……”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缠绕着无尽的悔意与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渴望。
内室隐约传来寒羽极轻的脚步声和水声,她在细心照料着他的王妃。
而他,被一扇门,一道目光,一句话,还有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隔绝在外。
长夜未尽,前路漫漫。那颗已然认清的心,该如何才能穿过这重重阻碍,真正触碰到她?
时清屿在廊下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西域夜半的寒意浸透玄衣,丝丝缕缕渗入骨髓,才让他从沉湎的痛悔与翻滚的决心间略微抽离。
内室门扉紧闭,透出温暖橘光,却将他隔绝在外。
里面是他想捧在手心呵护的人,他却连为她拭汗的资格都没有。
这份认知比夜风更冷,却也让某些决心更加清晰。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停在与他并肩稍后的位置。
“更深露重,王爷还是保重玉体为上。您若是也倒了,王妃娘娘怕是更要忧心了。”
顾辞温润的声音响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件厚实的外氅,递了过来。
时清屿没接,只淡淡道:“本王没那么娇弱。”
顾辞也不勉强,将外氅搭在一旁廊柱上,自己也倚着柱子,望向同一片清冷的月光,语气悠然:“在下倒非担心王爷娇弱,只是医者本能罢了。毕竟,心神耗损的,可不止屋内一位。”
时清屿侧目,瞥了他一眼。
顾辞恍若未觉,继续道:“王爷方才在外间,气息沉滞,眉宇郁结,肝火暗涌,心脉亦有不平之象。长此以往,于腿疾恢复无益,于……想做的事,恐怕更是障碍。”
他话说得含蓄,却精准地点明了时清屿此刻的状态。
“你想说什么?”时清屿声音低沉。
顾辞转过身,正色看向时清屿。月光下,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笑意敛去,显出医者独有的冷静与一种洞察世情的通透。
“王爷,在下与王妃相识虽不算极久,但承蒙信任,亦算友人。有些话,或许僭越,但观今日之事,不吐不快。”
他顿了顿,见时清屿没有打断的意思,才缓缓道:“王爷对王妃的心意,经此一事,在下与旁人,皆已看得分明。王爷懊悔过往,意欲弥补,其心可鉴。”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慎重,“王爷可知,王妃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或者说,王爷您,究竟想弥补什么?是想弥补王妃曾受的委屈,还是想弥补您自己心中的愧疚与遗憾?”
时清屿眉头蹙起:“有何不同?”
“大不相同。”顾辞摇头,“若只为弥补您自己心中块垒,那您所做一切,出发点仍是您想,而非她需。
您会急切地想靠近,想证明,想将丈夫之名坐实,如同今夜欲为王妃擦身……此类举动,或许能稍慰您心,但对王妃而言,可能只是新一轮的压力与冒犯。”
时清屿身形微僵,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顾辞继续道:“王妃是何等人物?她冷静清醒,心志坚毅,有傲骨更有能力。她需要的,从来不是附庸,不是怜悯,更非强势的占有与控制。
过去王府种种,伤她最深的,或许并非冷待与刁难,而是那份不被当作独立个体尊重的漠视与轻践。”
“所以,在下以为,王爷若真想求得王妃回心转意,关键不在于强求,而在于尊重与弥补——弥补您曾剥夺她的尊严与选择,尊重她作为露柚凝本人,而非靖王妃的所有意志与选择。”
时清屿沉默良久,夜风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该如何做?”
见他没有反驳,反而认真询问,顾辞心中稍宽,语气也缓和了些:“王爷能问出此言,便是好的开始。在下浅见,或可从支持她想做之事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