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真谷的晨雾还未散尽,药田里的九叶灵芝沾着露珠,叶尖垂着银线;七寸朱果在晨雾里泛着蜜色,果皮上凝着细小的冰晶。铁战蹲在藏枢阁前,机械臂上的青铜齿轮正发出细微的嗡鸣——他正用玄铁锉刀修补那尊半人高的护道枢,枢身上的符纹已剥落了三成,露出底下斑驳的青铜。忽有冷风卷着金芒掠过,他机械臂上的蓝光突然剧烈震颤,连锉刀都掉在青石板上。
玄黄潮汐...铁战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扣住石砖,指节发白,机械臂关节处的玄铁鳞片簌簌抖动,比往年早了三月!他仰头望向天际,阴云正自西北方翻涌而来,非黑非灰,倒像熔炉里刚淬出的金铁,冷冽的金芒里翻涌着暗纹,像是被无数柄熔金剑刃反复劈砍过的天幕,裂痕处渗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云层深处传来嗡鸣,似古寺铜钟被巨力撞响,余波震得山涧飞瀑倒卷,水珠在半空凝成冰晶,折射出细碎的虹光。烛九溟正倚着药庐的竹檐擦拭断穹剑,剑鞘上的青竹纹被晨露浸得发亮,他指腹抚过剑脊的二字,金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亮,像是被唤醒的活物。此刻那金纹突然灼亮如熔金,烫得他掌心发红,抬头时正见云端浮现金色虚影——是口巨钟,钟身布满字纹路,每道纹路都泛着与玄机子符印相似的幽光,连钟口的铜锈都与归真谷古籍里记载的玄黄劫钟分毫不差。
清道夫...凌千机的虚影从剑脊浮起,机械臂上的裂痕渗出淡金流光,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震颤,师父说这是玄黄意志降劫的法相,专斩逆命之人。虚影的指尖虚虚点向巨钟,看那纹路,是要把归真谷这三百年来攒的因果都劈碎。
巨钟震颤,钟口垂下万千金链,链端坠着拇指大的雷珠,每颗雷珠都泛着幽蓝电芒。雷珠未及触地便炸成碗口粗的劫雷,雷纹盘绕如活物,每道纹路都泛着幽光,赫然是玄机子刻在灵枢上的噬魂符!一道雷劈在药庐旁的老槐树上,百年古木先是腾起青烟,接着树皮寸寸焦黑,树心被符纹啃噬成齑粉,连一片完整的木屑都没剩下,只余满地焦灰里零星的金纹残痕。
烛九溟握紧断穹剑,心口突然一烫,金纹如活蛇般从锁骨爬至眼角,连眼尾都染上了淡金,眼底映出劫雷里的凶戾:这雷...和那人造天道的吞噬之力同出一源!话音未落,又一道劫雷裹着狂风劈向祭坛——苏婉儿正跪坐在青石板祭坛前,膝头压着半旧的绣帕,帕角绣着未完成的并蒂莲。她怀中的还魂丹瓶被雷风震得脱手,紫金色药粉如星雨般飘起,有几粒沾在她鬓边的银簪上,被雷风一吹,又簌簌落进她交叠的掌心里。
他们不想死!苏婉儿踉跄着扶住祭坛,发间的药囊被雷风掀开,醒魂草的清苦混着续脉丹的甜香,像两条游龙在空气中缠绕,凝成淡紫雾霭,裹着药粉里若有若无的生念。她仰起脸时,鬓角的碎发被雷风掀起,露出眼下未干的泪痕:这些药粉里裹着三百散修的生念——等孩子的、收药田的、给老伴儿熬药的...清道夫要劈的是劫,可劫劈不断活人心里的念!
药粉触到劫雷的刹那,雷纹突然扭曲如被火烫的蛇,那道本要劈碎祭坛的雷竟缓了缓,雷光里隐约浮出半张人脸——是前日被苏婉儿用还魂丹唤醒的老修士残魂,他嘴张得老大,喉间没有声音,可眼底的光却亮得惊人,像是要把生前没说完的话都融进这目光里。
巨钟虚影发出尖啸,钟身字纹路更亮了几分,又有数道劫雷破空而下,雷风卷着焦土打在苏婉儿脸上,她的唇角渗出鲜血,却仍死死攥着祭坛边缘的石棱。凌千机的虚影突然周身金光大盛,机械臂上的裂痕绽开寸许,他朝着雷暴冲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九溟!这些雷专克灵枢,我替你引开!
回来!烛九溟瞳孔骤缩,断穹剑嗡鸣出鞘,金纹剑罡如匹练般卷向凌千机虚影。剑罡掠过之处,雷暴被劈开半丈宽的空隙,他将虚影拉回身侧时,机械臂上的裂痕里渗出的金光沾在他手背,烫得他皱眉:你护过的人,现在该他们护你了。他望着空中飘洒的药粉,心口金纹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苏姑娘说得对,清道夫认劫不认人,可活人认的是...舍不得。
最后半瓶还魂丹在雷风中碎裂,紫金色药粉如万千萤火,纷纷撞向劫雷。原本无坚不摧的雷纹被药粉一触,竟像被泼了冰水的火,滋滋作响着淡了颜色,雷暴的轰鸣声里混着细碎的呜咽,像是某种存在在不甘地嘶吼。山脚下的三十七块刻名玉碑突然爆亮,每块碑前都浮起半透明的虚影——穿葛衣的老妇抱着半篓药草,草叶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束着道髻的青年握着半截药锄,锄刃上的锈迹与生前一般无二;最前头的白须老者抚着未完工的灵枢,指尖虚虚点在枢身上的符纹处,仿佛下一刻就要继续雕琢。
苏婉儿突然低呼,目光锁在最左侧的虚影上——那是个穿青衫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她小时候编的草绳,是我爹...他说今年的药田该收了。她伸手去抓那虚影,指尖却穿过淡金色的光影,他走的时候,我还在山外寻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三十七道虚影手拉手织成一张金链大网,链上的每一环都泛着暖光,像是被人间烟火温养过的灵物。他们朝着巨钟虚影迎了上去,最前头的老妇将药篓里的药草撒向空中,青年挥动药锄划出弧光,白须老者的指尖终于按在灵枢符纹上,枢身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那是他生前耗尽十年心血未完成的护灵枢。
巨钟虚影在金链网中剧烈震颤,钟身的字纹路开始剥落,像被潮水冲散的沙画,一道接一道没入虚空。苏婉儿望着空中交织的生念与劫雷,嘴角的血沫染在绣帕上,却笑得比药田里初绽的素心兰还艳:他们说...谢谢我们来救。她指尖抚过祭坛上的药渣,药渣里混着几粒未碎的还魂丹,可该谢的是他们——若不是这些舍不得死的念头,我们拿什么去挡这天降的劫?
烛九溟将断穹剑指向天际,金纹映得整座山谷发亮,连药田里的九叶灵芝都染上了金边,他的声音混着剑鸣,震得山涧飞瀑都凝在半空:清道夫,你要劈的劫在这儿!可你劈得断雷,劈不断人心;劈得碎符,劈不碎...护生!
话音未落,巨钟虚影发出最后一声尖啸,化作万千金芒消散在天际。山风卷着药香掠过,苏婉儿鬓边的银簪上还沾着紫金色药粉,铁战的机械臂不再震颤,正缓缓捡起地上的玄铁锉刀。烛九溟收剑入鞘时,金纹仍在微微发亮,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机。
归真谷的晨雾终于散尽,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药田上,三十七道虚影渐渐淡去,却在玉碑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痕——那是他们与人间最后的牵连。苏婉儿望着逐渐消散的虚影,轻轻将绣帕上的药渣拢进药囊,帕角的并蒂莲,终于在劫后初晴的风里,绽开了最后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