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记忆空间崩塌时出现的沥青状黑影，并没有发动攻击。它表面的黑色物质开始剥落、重组，像数据流一样刷新，最终稳定成一个身穿银灰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形象。
他没有表情，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冷静精准。
“我是学院首席医疗官，卡尔。”他的声音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大脑皮层震动，带着一种数据传输特有的冰冷质感，“林女士，接下来的对话已加密。有些数据，必须向您公示。”
林清婉下意识地挡在女儿那团虚弱的意识体前：“说。”
卡尔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林星辰，那眼神不像在看人，更像在评估一台精密但有设计缺陷的仪器。
“地球第一代进化者，本质是基因突变的‘畸形儿’，虽然强大，但不可控。而令爱——也就是第二代，”卡尔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展示出一串复杂的螺旋图谱，“她在母体中完成了基因重组。她的能量回路是完美的，甚至完美得过了头。”
林清婉抿着嘴唇。她知道这些，星星的天赋确实让她这个“进化女王”都感到心惊。
“但是，宇宙守恒定律不可违背。”卡尔的声音低沉下来，“这种高功率的能量输出，需要燃料。而第二代进化者的燃料，是她们的细胞端粒。”
林清婉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像漏跳了一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在‘燃烧’。”卡尔调出一张全息图，上面的红色警报刺眼夺目，“能力越强，端粒磨损越快。按照她现在的能级消耗，她的生理机能会在巅峰期后断崖式下跌。她的预期寿命……”
卡尔停顿了一秒，似乎在确认数据。
“只有三十个地球年。”
嗡——
像是有人在耳边敲了一记重锣。林清婉只觉得耳膜鼓噪，周围的场景开始扭曲。
三十年？
她那个喜欢在阳台晒太阳、总是嚷嚷着要考飞行驾照的女儿，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看到了终点？
“数据……是不是出错了？”林清婉的声音很稳，但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的意识投影里，那里没有痛感，只有一片麻木，“你们的算法，可能有bug。”
“我也希望是bug。”卡尔关掉全息图，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无奈，“这就是我们要强制她休眠的原因。如果她现在醒来，继续调用能量，倒计时会加速。二十年，十年……甚至更短。”
“方案b是无限期低温休眠。只要不醒来，新陈代谢降至极限，她能活到五十岁，甚至更久。但那样，她就是一具活着的标本。”
两个选项摆在台面上，像两把带血的刀。
是让她像植物一样在这个维生舱里枯萎，以此换取长度？
还是让她醒来，像烟花一样炸开，然后瞬间熄灭？
林清婉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发慌。她慢慢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个缩成一团的意识体。
“星星。”她蹲下来，视线与女儿平齐，“你都听到了。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林星辰的意识体虽然模糊，但那种独特的波动林清婉太熟悉了。
沉默了很久，女孩的声音传过来，很轻，带着一丝颤音，却异常清晰。
“妈……我不想要那个箱子。”
“那里太黑了，也太冷了。五十年的噩梦……我受不了。”林星辰抬起头，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有光，“我想去看看你说的仙女座，想去开飞船……哪怕只有三十年。我想活着，不是‘没死’。”
林清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那种酸涩感压回眼眶。
她早该知道的。这是她的女儿，血管里流着和她一样不安分的血。
“好。”
再睁开眼时，林清婉的眼神变了。那种母亲的脆弱被强行剥离，取而代之的是指挥官的决断。
她转向卡尔：“唤醒她。”
卡尔那张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林女士，这是不可逆操作。一旦唤醒，端粒磨损就开始了，您将亲眼看着她走向死亡。”
“我说了，唤醒她。”林清婉的声音冷硬如铁，“我的女儿不是标本。她要过的是人生，不是刑期。”
卡尔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欠身。
“指令确认。正在执行唤醒程序。”
周围的镜像空间开始崩塌，化作无数光点。
现实世界，地球连接舱。
林清婉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像是个溺水获救的人。秦墨轩的手立刻扶住了她的后背，掌心温热。她没说话，只是反手死死抓住了丈夫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而在遥远的仙女座。
医疗舱的提示音由急促转为平缓。林星辰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她看着围在旁边的导师和医生，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个弧度。
“妈……谢了。”
这道微弱的意识波动穿过光年，精准地落入林清婉的脑海。
林清婉盯着屏幕上女儿苍白的笑脸，对着通讯器，一字一顿地说道：
“星星，你听好。只要你还活着，哪怕把这个宇宙翻个底朝天，妈妈也会找到修补你基因的方法。一定。”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角落的智者导师走了过来。他的光能触须轻轻搭在医疗舱上。
“林星辰。虽然你的生理缺陷无法逆转，但你刚才展现出的精神韧性，符合‘探索者’序列的标准。现在，有一个机会。”
他指向窗外，那片深邃得令人恐惧的星空。
“加入‘星际探索者’。我们要去银河边缘的死区，寻找上古文明的遗迹。传说中，那里有关于‘生命源质’的记录。那是唯一可能重写你基因代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