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阶梯自“星痕”晶体之前延伸而下,苏星踏着这由规则与月光凝成的轨途,一步步走向久违的大地。
她的步伐并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天地呼吸的节点上。
银白色的衣袂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黑发在背后流淌,沾染的星辉光屑随风飘散,融入北境清冽的空气。
她没有直接飞向任何一个方向,而是走向了霜语祭坛遗址的边缘,那片曾经被能量风暴肆虐、如今却已生出茸茸细草与淡紫色苔藓的冻土地带。她需要一点时间,脚踏实地,感受这真实世界的触感,调整体内那浩瀚却仍需时间完全掌控的力量,以及……平复那翻涌在平静外表下的、复杂难言的心绪。
脚尖触及带着凉意与生命韧劲的泥土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与酸楚同时涌上心头。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几乎在她落地的瞬间,数道强大的气息便从不同方向以惊人的速度迫近!
最先抵达的,是一道翠绿与银白交织的流光,速度快到在空中拉出残影。苍甚至来不及走门,直接从哨站的了望塔窗口御风而出,翠绿的眼眸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急切,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不敢置信的惶恐。他落在苏星面前数步之外,猛地停住,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个既无比熟悉又仿佛蒙着一层神秘光晕的女子,张了张嘴,却一时间失语,只是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眼眸,瞬间泛起了水光。
“苍。”苏星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清越平和,如同冰泉击玉,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辩的温暖笑意。她上下打量着苍,看到他眼下的疲惫与憔悴,看到他因急速赶来而略显凌乱的浅亚麻色短发,心中涌起浓浓的歉疚与感激。“你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的话语,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苍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露出一个和平日一样温和却有些僵硬的笑容:“不辛苦……你、你没事就好。真的……太好了。”他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星身上那磅礴而纯净的生命与秩序气息,与他的自然之力产生了极其舒适的共鸣,但同时也有一丝难以逾越的、源自更高层次规则的疏离感。这让他欣喜,也让他心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黯然与……更加坚定的守护决心。
紧随苍之后,是两道几乎不分先后的破空声。
一道是沉稳如山的土黄色遁光,雷恩的身影出现在稍远一些的岩石上。他并未像苍那般失态,依旧保持着北境之王的威严与沉稳,只是那金褐色的眼眸中,锐利与审视被一种深沉的、如释重负的暖意取代。他远远地向苏星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确认她状态无恙、气息圆满后,便转向四周,开始自然而然地承担起警戒与掌控全局的职责,仿佛苏星的归来,只是他漫长守护生涯中又一件需要妥善安排的要事,尽管他的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另一道,则是带着灼热气息与不加掩饰暴躁的金红色身影,轰然砸落在苏星侧前方的空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与草屑。烈落地后晃了晃,似乎先前那不计后果的急速奔驰牵动了未愈的旧伤,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站稳身体,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竖瞳,毫不客气地、甚至带着几分凶狠地瞪向苏星。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精悍,也……更加狼狈。身上的衣物有多处修补痕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新旧交错的疤痕,有些甚至还在泛着淡淡的乌紫色,那是腐魂沼泽怪物留下的、极难祛除的污秽侵蚀痕迹。但他的气势却比受伤前更加凝练逼人,如同经过千锤百炼后即将出鞘的凶刃。
“喂!”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惯有的不耐,眼神却复杂地在她身上扫视,“磨磨蹭蹭的,终于舍得从那石头里爬出来了?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等得肝肠寸断?”他的语气依旧冲得很,但若仔细听,却能察觉那一丝极细微的、几乎被暴躁掩盖的别扭关心,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在确认她完好无损后悄悄松下一口气的松弛。
苏星对上他那双野性难驯的眼眸,非但没有因他的态度不悦,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她当然听得出那暴躁下的真实情绪。“烈,你的伤还没好全,不该这么赶。”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那些顽固的乌紫疤痕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待会儿我帮你看看。”
“谁要你看!老子好得很!”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但眼神却不自觉地飘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持续瞪视。他别扭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嘴里还在嘟囔,“少废话,赶紧的,接下来要干什么?那狐狸肯定没死透,还有这鬼地方……”他挥手指了指周围新生却也脆弱的景象,以及远方依稀可见的净化沼泽边缘,“一堆烂摊子!”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带着虚弱喘息的声音,从哨站方向传来。
“苏……苏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哨站洞口,两名灵鹿族少女正搀扶着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是凌霄。
他醒了,但显然远未恢复。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冰蓝色的长发略显枯槁地披散着。唯有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此刻明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疲惫、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一瞬不瞬地、牢牢锁定了场地中央那个银白色的身影。
他似乎想自己走,但双腿无力,几乎全靠旁人搀扶才能站立。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在看到苏星的瞬间,整个人都仿佛被点亮了,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更多声音,只是用尽全力,朝着她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迈出了一小步。
这一步,仿佛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气力,身体晃了晃,若非被人搀扶,几乎就要软倒。
苏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她不再停留,身形微微一动,下一刻,便已出现在凌霄面前。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步间缩地成寸的淡然。
“凌霄。”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与温柔。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搀扶,而是虚虚地按向他的胸口。银白色的柔光自她掌心流泻而出,如同月华般轻柔地渗入凌霄体内。
凌霄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温和却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纯净能量涌入,瞬间抚平了灵魂深处最后的不适与撕裂感,枯竭的经脉仿佛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同源却又更加高阶的力量。他眉心的银白光点欢快地闪烁起来,与苏星掌心的光芒交相辉映。
“别说话,也别动。”苏星阻止了他想开口的举动,专注地引导着能量,“你做得够多了,凌霄。现在,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交给我们。”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凌霄冰蓝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眼底那熟悉的冷静与此刻独有的柔和,感受着体内那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流转,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神,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无尽的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皮越来越重,但他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无比满足安心的弧度。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陷入深度修复的沉睡,身体也放松下来,被旁边的灵鹿族少女小心扶住。
苏星收回手,看着凌霄沉静的睡颜,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苍、雷恩、烈,以及周围陆续聚集过来的哨站人员、北境战士、矮人和灵鹿族人。
她的神情重新恢复了那种沉静睿智,却又比以往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不容置疑的淡然。
“我知道大家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首先,感谢诸位这数月来的坚守、付出与等待。没有你们,我不可能归来,这片土地也不可能迎来新生。”
她微微一顿,目光变得锐利而清醒。
“但我们都知道,危机只是暂时解除,而非彻底终结。墨衍下落不明,其背后可能还有我们未知的势力或图谋。腐魂沼泽的净化刚刚开始,其核心区域的‘噬魂魔株’与‘净化心核’仍需长期监控与引导。‘星痕’的力量虽已复苏并与我初步融合,但如何运用它来稳定北境、修复更广阔区域可能存在的类似失衡,甚至探索其背后更古老的秘密……这些都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课题。”
“此外,”她的目光扫过雷恩和烈,“北境的秩序需要重建,各方势力的关注需要应对,我们自身的状态也需要恢复与提升。”
她的话条理清晰,直指核心,瞬间将众人从重逢的激动与感慨中拉回了现实。
烈抱着手臂,哼了一声:“总算说了点有用的。那你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苏星看向他,又看向雷恩和苍:“第一,我需要一点时间,完全适应和掌控现在的力量,并与‘星痕’、‘心核’建立更深层次的稳定联系。这期间,哨站的警戒不能放松,尤其要提防墨衍可能的反扑或窥探。”
“第二,雷恩,北境的日常事务与边境防御,依旧由你主导。但关于净化区域的管理、与矮人、灵鹿等族的深度合作、以及对可能出现的、对‘星痕’或‘心核’感兴趣的外部势力的交涉,我们需要共同商议。”
雷恩沉稳颔首:“理应如此。”
“第三,苍,凌霄和烈,以及其他伤员的后续恢复,需要你的医术和自然之力。同时,我希望你能继续带领灵鹿族,研究新生区域的生态变化,并尝试将你的自然之力与‘心核’的净化之力结合,探索更有效的净化与修复方法。”
苍郑重点头:“我会的。”
“第四,”苏星的目光最后落在烈身上,带着一丝深意,“烈的恢复与力量提升,是当务之急。你体内的旧伤与残留污秽需要彻底清除,你的力量也需要在新的层面上锤炼。我会亲自协助你。因为接下来,我们很可能需要一支最精锐、最能应对突发危机与复杂环境的尖刀。”
烈的竖瞳猛地一亮,那股好战与不服输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求之不得!”
苏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诸位,我们共同经历过绝望,也亲手点燃了希望。如今,归途已启,前路虽仍有迷雾与挑战,但我们已非昔日各自为战的个体。让我们以此地为基,以‘星痕’为誓,携手并肩——”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点纯净的银白色光团浮现,其中隐约可见规则的流转与星辰的轨迹。
“——共同探索这个新生的世界,守护我们珍视的一切,揭开那沉睡于时光背后的,真正传奇。”
星痕之下,归客如初。
誓言已立,征程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