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观星台内失去了惯常的尺度。头顶的星空投影无声流转,如同亘古不变的背景,映照着石台上艰难恢复的众人。没有日月交替,只有星辉的明暗变化,标示着时光的悄然流逝。
玉宸子道长成了最忙碌的人。他不仅要维持对叶辰持续不断的温养与聚魂,还要定时检查其他人的伤势,调配药力,疏导紊乱的气息。短短时间里,这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眼神中也难掩深深的疲惫,但他脊背依旧挺直,如同定海神针,支撑着这个小团体最后的希望。
雷刃和山猫是最先恢复行动能力的。龙虎山的丹药和道长精纯的道家真元效果显着,加上他们自身过硬的体质和求生意志,外伤已开始愈合,内腑的剧痛也减轻了许多。虽然战力十不存一,灵力运转滞涩,但基本的警戒和行动已无大碍。两人主动承担起了守护的职责,轮流在观星台唯一的出入口附近警戒,尽管那里已被道长布下了隐匿与防御阵法,他们依旧一丝不苟。
玄灵则一头扎进了数据的海洋。她将自己冒死带出的数据存储模块连接到仅存的、损坏相对较轻的个人终端上,利用观星台相对稳定的环境能量进行有限度的供电和解码。海量的、残缺混乱的数据流冲刷着她的神经,其中包含着“共鸣水晶”传递的古老知识、前哨站监测到的腐化核心能量图谱、叶辰执行最终协议时引发的能量乱流记录,甚至还有一些影魇残留的阴影能量特征碎片。
她如饥似渴地分析着,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真相,评估腐化核心的真实状态,并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线索或弱点。这项工作消耗巨大,让她本就未愈的精神力更加不堪重负,时常头痛欲裂,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每一点新的发现,都可能成为未来决战的关键。
阿帕和琪雅恢复得最为缓慢。她们损耗的是血脉本源与萨满意志,这不是靠丹药就能迅速弥补的。大部分时间,两人都依偎在一起,静静打坐,尝试沟通体内残存的祖灵之力,并与观星台石台上那些古老的纹路产生微弱的共鸣。她们的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那属于萨满的灵动与坚毅,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偶尔,琪雅会轻轻抚摸那个空了的陶罐,眼神复杂;阿帕则会默默擦拭她那柄传承的骨匕,刃锋在星辉下反射着寒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会投向石台中央,那个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叶辰。
在玉宸子道长日以继夜、不惜代价的温养下,在观星台纯净星辉的浸润下,叶辰的状况终于停止了恶化,并出现了极其缓慢、却真实无疑的好转迹象。
他的心跳和呼吸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虽然依旧微弱,但已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绝的飘摇。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其淡薄的血色。最明显的变化,来自他的右臂。
那截如同琉璃雕塑般死寂的右臂,表面暗金与银蓝交织的裂纹,颜色似乎淡去了一些,不再那么触目惊心。仔细看去,裂纹的缝隙深处,隐约有极其微弱的、仿佛星砂般的光点在缓缓流转。玉宸子道长在为其疏通经脉时能感觉到,这右臂内部,原本如同顽石般凝固堵塞的能量通路,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仿佛春日冰裂般的松动迹象。一缕缕微弱却异常坚韧、性质难以言喻的全新能量,正从臂膀与躯干连接处的“废墟”中艰难滋生,如同最顽强的藤蔓,向着指尖方向极其缓慢地延伸、探索。
这能量,不再是单纯的星辰之力,也非祖灵之力,更不含那种黑暗侵蚀的气息。它更加凝实、内敛,仿佛经历了最彻底的毁灭与最纯粹的新生淬炼而成,带着一种破而后立、否极泰来的奇异质感。玉宸子道长尝试以自身真元接触,竟感到一丝微弱的“排斥”与“共鸣”并存,这能量似乎拥有着初步的“自我”特性。
叶辰的识海,也在“养魂灯”的持续温养下,从一片破碎的混沌,逐渐凝聚出些许稳固的“陆地”。虽然依旧黯淡,神魂之火也远未恢复,但至少不再是随时可能彻底消散的状态。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开始无序地闪现:星舟的辉煌、坠落的火光、祖灵沉眠之地的纹路、库西大萨满苍老的面容、阿帕和琪雅决绝的眼神、腐化核心那贪婪的注视、以及最后那湮灭一切的闪光与剧痛……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每一次闪现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刺痛,但也正是在这种刺痛中,叶辰那沉沦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地从无尽的黑暗中上浮,向着清醒的“水面”艰难挣扎。
这一日,当玉宸子道长再次结束一轮对叶辰的温养调息,正准备稍作休息时,一直负责警戒的雷刃忽然神色一动,低声道:“道长,玄灵姑娘那边好像有发现。”
众人目光投向玄灵。只见她盯着终端屏幕,眉头紧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嘴里喃喃自语:“不对……这个能量衰减曲线……和预设的污染模型不匹配……还有这些‘信息包’的结构解析……虽然依旧混乱,但出现了新的、更复杂的加密层……腐化核心……它不仅在修复创伤,它还在……学习和进化?”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众人,眼中带着震惊与忧虑:“根据前哨站最后时刻监测到的数据回溯分析,腐化核心在遭受叶先生那致命一击后,其能量活性曾一度暴跌超过百分之七十,但随后并未继续衰减,而是进入了一种奇怪的‘低功耗重构’状态。它的能量波动变得极其规律、隐蔽,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模式也发生了改变,从之前的狂暴攻击,转变为更倾向于……渗透、模拟和诱导?”
她调出一幅对比图:“看,这是它受创前后,对祖灵封印同一种能量波动做出的反应。之前是激烈对抗和侵蚀,现在是……尝试模仿其频率,并进行细微的干扰和‘共振欺骗’。它在尝试理解并利用封印本身的规则!”
阿帕和琪雅闻言,脸色更加苍白。琪雅低声道:“先祖的低语……也变得更加混乱和……‘狡猾’了。那东西……好像在试图‘窃听’和‘模仿’先祖的意志……”
玉宸子道长捻须沉吟,面色凝重:“如此说来,这孽障非但未因重创而削弱,反而因祸得福,摒弃了部分混乱狂暴的杂质,变得更加凝聚、理智,且具备了更强的学习与适应能力?这可比单纯的强大更加麻烦。”
玄灵点点头:“是的。而且,还有一个更糟糕的发现。”她将另一份数据放大,“在对影魇残留阴影能量特征进行深度分析时,我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影魇本身,也不属于常规腐化能量的‘标记’。这种‘标记’的加密方式,与我数据库中记录的、一种流传于域外某些隐秘邪教团体中的‘精神坐标锚定’技术,有百分之四十二的相似度。”
“精神坐标锚定?”雷刃皱眉。
“简单说,就是在目标身上或周围留下一个隐秘的‘信标’,方便远程定位、监视,甚至可能进行某种程度的跨空间干涉或力量投送。”玄灵解释道,“影魇身上有这种标记,说明古巫教,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圣主’,对这里的渗透和关注,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早。影魇被腐化核心吞噬重塑,这个标记很可能也一并被吸收或融合了。那么……”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腐化核心,可能通过这个标记,与古巫教背后的“圣主”,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危险的联系!一个拥有初步“智慧”和强大学习能力的腐化怪物,如果再与一个古老而邪恶的域外存在搭上线……
一股寒意,悄然在众人心头蔓延。刚刚因为叶辰情况稍稳而略微放松的心情,再次被沉重的危机感攫紧。
就在这时,石台中央,一直昏迷的叶辰,眼皮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玉宸子道长立刻上前,再次探查叶辰的脉息和神魂,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看向充满期待的众人,沉声道:
“叶小友……他的意识,开始苏醒了。”
新的希望,与更深的阴影,同时在这片星空下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