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七月中旬。
青龙山的“清乡”行动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
松井一郎的“梳篦”战术虽然在初期扑了空,但随着封锁线的日益紧缩和水源的断绝,藏在深山里的人日子越来越难过。
更可怕的是,那无孔不入的汉奸网。
深夜,一线天。
这里是青龙山后山的一处绝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通往半山腰的那个隐蔽溶洞。陈玉兰带着医疗队和三十多名重伤员,就藏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夜色中,几个黑影正趴在对面的山崖上,手里举着望远镜。
“太君,就是那儿。”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奸,讨好地指着对面,“我前天采药路过,闻到了那股子药味儿,还看见有人往下倒带血的绷带。准没错,那就是土八路的医院!”
旁边,日军特工队的新任队长山本大尉,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哟西。”山本收起望远镜,“医院,那是游击队的软肋。只要端了这个窝,林啸天一定会发疯。松井中佐说了,要让他尝尝绝望的滋味。”
山本猛地挥手,身后的一百名精锐日军特工,身披伪装网,嘴里衔着匕首,像一群无声的毒蛇,顺着绳索向深渊下的羊肠小道滑去。
……
溶洞内。
几盏油灯发出豆大的光芒。
陈玉兰正在给一名伤员喂水。水是从岩壁上接下来的滴水,很凉,也很珍贵。
“陈医生,我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
说话的是断了腿的小虎,他最近伤口发炎,一直发着低烧,睡不着觉,耳朵却异常灵敏。
陈玉兰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她侧耳倾听,只有风吹过峡谷的呼啸声。
“别多想,是风声。”陈玉兰安慰道,“这地方连猴子都爬不上来,鬼子找不到的。”
“不……不对。”小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眼神惊恐,“是脚步声……很轻……是胶底鞋踩在石头上的声音……鬼子!是鬼子!”
陈玉兰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小虎是猎户出身,对声音极其敏感。
“小张!吹灭灯火!快!”
陈玉兰低喝一声,迅速拔出了腰间那把勃朗宁手枪——那是林啸天留给她防身的。
“咔嚓!”
子弹上膛。
“卫生班!拿枪!准备战斗!”
就在灯光熄灭的一瞬间。
“砰!”
一声枪响在洞口炸裂。
负责警戒的一名轻伤员,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一颗子弹击穿了眉心,身体直挺挺地倒了进来。
“敌袭!!!”
凄厉的喊声瞬间打破了溶洞的宁静。
“杀给给——!!”
洞外,火光骤亮。十几枚手雷像冰雹一样被扔了进来。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在狭小的溶洞口响起,碎石飞溅,烟尘滚滚。
“啊——!”
几名靠在洞口的伤员被弹片击中,发出了惨叫。
“堵住洞口!别让鬼子冲进来!”陈玉兰大喊,她冲到一块岩石后,举枪对着洞口晃动的人影就是一枪。
“砰!”
一名刚想冲进来的日军特工应声倒地。
“打!给我打!”
溶洞里,所有能动的伤员,不管手里拿的是步枪还是手榴弹,全都挣扎着爬向洞口,构筑起一道血肉防线。
但是,这次来的不是普通的鬼子,是受过特种训练的特工队。
他们枪法精准,动作迅速,而且装备精良。
“哒哒哒!”
几支冲锋枪封锁了洞口,压得里面的伤员抬不起头。
“放毒气!”山本在外面冷酷地命令。
几枚冒着黄烟的毒气筒被扔了进来。
“咳咳咳!是毒气!”
“捂住口鼻!用湿毛巾!”陈玉兰大喊,她撕下自己的衣袖,浸了水,捂住口鼻,继续射击。
但是,伤员们本来就身体虚弱,在毒烟的熏呛下,很快就有人失去了意识。
“不行!守不住了!”小张哭着喊道,“陈医生,你快走!这有个后洞,能通到山顶!你快走!”
“我不走!”陈玉兰红着眼,“我是医生,我不能丢下伤员!”
“你是队长的媳妇!你要是死了,队长怎么办?!”小张猛地推了她一把,“快走啊!”
“轰!”
又是一声巨响,洞口的简易工事被炸塌了。
五六个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特工冲了进来,手里的冲锋枪疯狂扫射。
“跟他们拼了!”
那个断了腿的小虎,手里攥着两颗手榴弹,猛地从担架上滚落下来,滚到了鬼子的脚边。
“小日本!去死吧!”
“轰隆!!”
小虎拉响了手榴弹,和两个鬼子同归于尽。血肉飞溅,炸得周围一片狼藉。
“小虎!!”陈玉兰发出一声悲鸣。
“陈医生!走!!”
其他的重伤员也疯了。
“兄弟们!不想当俘虏的,光荣弹准备!”一个断臂的老兵大吼。
“准备好了!”
“为了队长!为了铁血大队!走一步先!”
“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在溶洞里响起。那是重伤员们用自己的生命,在为陈玉兰争取最后的时间,在阻挡鬼子的脚步。
这惨烈的一幕,让冲进来的日军都感到胆寒,攻势不由得一滞。
陈玉兰泪流满面,她知道,这些兄弟是用命在换她的命。她不能让他们白死。
“轻伤员!不想死的,还能动的,跟我往后洞撤!”
陈玉兰一边开枪压制敌人,一边指挥着剩下的十几个人往溶洞深处退去。
后洞是一条极其狭窄的裂缝,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快进!快!”
陈玉兰守在裂缝口,手里的勃朗宁不断喷吐火舌,击毙了一个又一个试图靠近的鬼子。
她的枪法虽然不如林啸天,但在这种近距离的生死关头,不需要准头,只需要勇气。
“咔哒。”
空仓挂机。
没子弹了。
陈玉兰迅速换上一个新的弹夹——这是最后一个弹夹了。
“陈医生!你也快进来!”小张在裂缝里喊道。
“你们先走!我断后!”陈玉兰头也不回。
就在这时,前面的烟雾中,山本大尉带着人冲了过来。他看到了守在裂缝口的陈玉兰,眼睛一亮。
“抓活的!那个女人是林啸天的姘头!抓活的!”
山本一挥手,几个日军特工收起枪,狞笑着围了上来。
陈玉兰看着逼近的鬼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林啸天给她的这把枪,有七发子弹。
她打了六发,杀了两个鬼子。
这最后一颗,是留给自己的。
“啸天……”陈玉兰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建学校了。”
“我不能当俘虏,不能给你丢脸。”
“下辈子,再做你的媳妇。”
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慢慢用力。
“不要开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怒的、如同惊雷般的吼声,突然从溶洞的入口处传来!
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充满了力量,甚至盖过了爆炸声和枪声。
陈玉兰的手猛地一颤。
她睁开眼,看向烟雾弥漫的洞口。
只见一道黑影,像一头狂暴的下山猛虎,撞破了硝烟,冲了进来。
他双手持着两把驳壳枪,枪口喷出的火焰像两条火龙,瞬间吞噬了挡在他面前的几个鬼子。
“哒哒哒哒哒!”
“砰!砰!砰!”
那是林啸天!
他来了!
在他的身后,王庚、李大山,还有几十名铁血大队的精锐战士,像疯了一样冲进溶洞。
“杀!!!”
“谁敢动我嫂子!!老子活剐了他!!”王庚单手提着机枪,一边扫射一边怒吼。
原来,林啸天在发现鬼子有异动后,一直带着突击队在附近游弋。听到这边的爆炸声,他疯了一样带人赶了过来。
当他冲进洞口,看到满地的伤员尸体,看到被逼到绝境、枪口指着自己太阳穴的陈玉兰时,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那种恐惧,比他自己面对死亡还要强烈一万倍。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林啸天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扔掉打空的双枪,拔出背后的猎刀,直接冲向了山本大尉。
“八嘎!是林啸天!射击!”山本大惊失色,举枪就要射。
“去死!!”
林啸天一个滑铲,躲过子弹,猎刀狠狠地砍在山本的小腿上。
“啊!”山本惨叫一声跪倒。
林啸天顺势起身,一膝盖顶在山本的下巴上,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然后反手一刀,直接插进了山本的心脏!
“噗嗤!”
鲜血喷了林啸天一脸。
他看都没看山本一眼,拔出刀,转身冲向围困陈玉兰的几个鬼子。
“滚开!”
他像一辆坦克一样撞进人群,刀光闪烁,那是含恨出手的必杀技。
转眼间,剩下的几个鬼子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玉兰!”
林啸天冲到陈玉兰面前,一把夺下她手里指着自己太阳穴的枪,然后将她死死地、死死地搂进怀里。
他的力气太大了,勒得陈玉兰骨头生疼,但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林啸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哭腔。
陈玉兰呆呆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狂乱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烟草味。
那一刻,她坚硬的外壳终于碎了。
手中的枪掉在地上。
“啸天……”
她放声大哭,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满是血污的胸口。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林啸天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发,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水往下流,“是我来晚了……是我没保护好你……”
周围,枪声渐渐停息。
王庚和战士们迅速肃清了残敌。一百名日军特工,在暴怒的铁血大队面前,不到十分钟就被全歼。
但代价是惨重的。
溶洞里,到处都是尸体。
三十多名重伤员,除了躲进后洞的十几个人,剩下的全部牺牲。
小虎的尸体已经被炸得粉碎,只剩下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手榴弹的拉环。
吴医生倒在手术台旁,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术刀,胸口中了数枪。
“吴医生……”陈玉兰从林啸天怀里挣扎出来,跑到吴医生身边,颤抖着去摸他的脉搏。
没有跳动。
这位跟随队伍几年的老中医,为了保护伤员,死在了他的岗位上。
“啊——!!”
陈玉兰跪在血泊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啸天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抱住。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眼中的杀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痛。
“带他们走。”
林啸天声音低沉。
“带上所有的兄弟,带上陈医生。我们撤。”
“这个仇,我们记下了。”
“松井一郎,咱们不死不休!”
……
暴雨如注。
铁血大队的战士们,背着幸存的伤员,抬着牺牲战友的遗体,在雨夜中艰难转移。
林啸天背着陈玉兰。她已经哭得虚脱了,趴在他的背上,身体还在不时地抽搐。
“玉兰,别怕。我在。”林啸天轻声说道。
陈玉兰把脸贴在他湿透的后背上,眼泪无声地流淌。
“啸天。”
“嗯?”
“我杀人了。”陈玉兰的声音很轻,很飘忽,“我拿着你给我的枪,杀了两个人。”
“我是医生……我的手是救人的……可是我杀人了……”
林啸天停下脚步,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
“不,你没杀人。”
林啸天坚定地说道。
“你是在救人。”
“你杀的是畜生,救的是兄弟。”
“你的手,依然是最干净的。”
陈玉兰抱紧了他的脖子,不再说话。
雨水冲刷着这片罪恶的土地,却冲不走这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一夜,陈玉兰完成了从一个单纯的医生到一名真正战士的蜕变。
她明白了,在这残酷的世道里,想要救人,有时候必须先拿起枪。
而林啸天,在险些失去挚爱之后,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更加珍惜背上的这个女人,也更加坚定了要将侵略者彻底消灭的决心。
因为只有胜利,才能让这双救人的手,不再沾染鲜血。
只有胜利,才能让他们在这个乱世中,找到一个安稳的家。
“走,回家。”
林啸天背着她,大步走向黑暗深处。
那里,有他们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