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前往拉斯维加斯的各项事宜后,江老板挥挥手,难得地提前关了店门。玻璃门上的“营业中”牌子翻转到“休息”那一面时,夕阳正好将整条街染成琥珀色。
刘乐启动车子,麻子坐在副驾,车窗摇下一半,晚风灌进来,带着丝丝凉意。
“乐哥,”麻子忽然开口,眼睛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你说的末日,就算我们有万全的准备,真能活下来吗?”
刘乐双手握着方向盘,沉默了几秒。后视镜里,他的眼神沉静如深潭。
“难。”他最终吐出这一个字,诚实得近乎残忍。
麻子怔了怔,随即却笑了,那笑容在渐暗的天光里竟有几分释然:“害,管他的!反正现在还不是末日,得好好玩玩!乐哥,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国呢!”他越说越兴奋,手指在车窗边缘敲打着不存在的节拍,“听说拉斯维加斯那儿,晚上亮得跟白天似的!”
“去了就知道。”刘乐简短地说,嘴角却微微上扬。麻子这种从沉重中迅速挣脱、抓住眼前光亮的本事,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天赋。
车子在麻子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停下。麻子跳下车,趴在车窗边:“乐哥,江老板这几天就能把护照什么的准备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我通知。别张扬。”
“明白!”麻子立正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哼着跑调的歌转身进了楼道。
刘乐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十分。他调转车头,朝城西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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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亭城的晚高峰刚刚开始,车流如缓慢移动的河。刘乐不急,跟着车流走走停停,二十分钟后,停在了一栋写字楼下的停车场。
手机屏幕亮起,他给李莎莎发消息:“莎莎,我到你们公司楼下了,你下班了叫我,我去逛逛。”
几乎秒回。
“!你来了?!!我还有半小时,不对,二十五分钟!我马上收拾东西!你别走远好不好?(小猫转圈.jpg)”
李莎莎一下子坐直身体、眼睛发亮。
刘乐笑了笑,回了个“好”字,熄火下车。
写字楼群簇拥着中央的广场,他信步走去。这个时间,广场上多是下班路过的白领、遛狗的老人和嬉闹的孩子。刘乐身材挺拔,简单的黑色t恤下是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加之那张即使没什么表情也足够引人注目的脸,走过时,收获了不少或直接或悄悄打量的目光。
他浑然不觉。
走在平整的步道上,眼前的景象却与另一幅画面在脑海中无声交织——同样这片区域,在记忆里那个冰冷的末世,高楼残破如巨兽骨骸,广场被废墟覆盖,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嚎叫。空气里是血腥、尘土和绝望混合的气味,绝非此刻萦绕鼻尖的青草香与晚风带来的隐约花香。
差别如此之大,大到有时他会恍惚。
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刘乐想起,他第一次遇见于子轩。那天凌晨,小学生模样的于子轩,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边走边埋头疯狂补作业,结果一脚踩空,“啪叽”一声摔了个实实在在的狗吃屎,作业本飞出去老远。”
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刘乐现在还能依稀记起样式。
物是人非。
“这几天,该去那学校看看。”刘乐低声自语,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微笑。
手机在掌心震动,将他的思绪拉回。
是李莎莎。
“我下班了!亲爱的你在哪?我马上下来!(奔跑的小人.gif)”
字里行间满满的急迫与眷恋,几乎要溢出屏幕。
他转身往回走,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还没走到写字楼正门前的广场,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从旋转门里小跑出来。是李莎莎。
她今天穿着浅杏色的西装套裙,面料妥帖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与流畅的曲线。裙摆下,一双小腿笔直白皙,踩着裸色细高跟鞋。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长及腰际的秀发——此刻因匆忙跑动而来不及仔细整理,如黑色的流泉般披散在肩背,随着她转头寻找的动作,发梢在晚风中轻轻扬起又落下,几缕发丝拂过她光洁的脸颊,被她无意识地抬手拨到耳后。那简单的动作,却因那份急切的寻找而显得格外动人。她的美丽在黄昏的光线里像一幅被柔焦处理的画,而那份显而易见的、几乎要从眼中满溢出来的焦急,又让这幅画瞬间活了过来,充满了亟待奔赴的炽热情感。
刘乐停下脚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看她。
就在这时,李莎莎的目光扫了过来。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眸被点亮,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星火。
没有任何犹豫,李莎莎朝着刘乐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急促的“嗒嗒”声,西装外套的衣角在她身后扬起,而那一头长发,则在她奔跑的姿态中,如一面流动的、光滑的黑色绸缎,在她身后飘扬开来,发丝在夕阳最后的光里折射出温暖的光泽。她的眼里只有他,周遭的一切人声、车流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那一瞬间,刘乐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与记忆中另一个冰冷决绝的画面重叠——同样是她,在某个寒风刺骨的日子,站在他那辆破旧的车旁,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却面无表情,声音像淬了冰:“你忙吧,不用来接我了。”然后,她拉开车门,绝尘而去,再没回头。
冷漠的侧脸,被风吹乱的长发遮住了一半神情,与此刻这双盛满星光与急切、长发因奔跑而飞扬的眼睛。
截然不同的两个李莎莎,却都是真实的。
时间与经历,到底改变了多少,又救赎了多少?
“刘乐!”
带着喘息的呼唤近在耳边。香风袭来的同时,一具柔软温暖的身体重重撞进他怀里,力道之大,让他结实的身躯都微微后仰了一下。她长长的头发随着动作扬起,有几缕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和脖颈,带来细微的痒和一阵清甜的香气。
“噗!”刘乐闷哼一声,下意识揽住她的腰稳住两人,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你要撞死我?”
怀里的人没回答,只是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口,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用力到指节发白。她长长的头发也顺势披散下来,像一袭温暖的帘幕,将他们相拥的身影半拢其间。过了好几秒,她才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眼底水光潋滟,映着都市初上的华灯。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几缕发丝贴在微微泛红的脸颊边。
“才几天不见……”她开口,声音带着哽咽,更多的却是失而复得的委屈和浓得化不开的想念,“我怎么感觉像过了几年……”
刘乐看着她泛红的鼻尖、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泪珠,还有那缕贴在颊边的黑发,心口某处软塌塌地陷下去一块。他抬手,先用指尖轻轻将她颊边的发丝理顺别到耳后,才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湿意:“傻子。”
李莎莎吸了吸鼻子,目光忽然瞥见周围几个驻足或放慢脚步、看向刘乐的年轻女性,那些目光中的欣赏与热度让她立刻警惕起来。她像护食的小兽,一把抓住刘乐的手,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已恢复了些许娇蛮:“走了走了,回家!车在哪边?” 说话间,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拢了拢自己跑乱的长发,试图让它看起来稍微整齐些。
她几乎是拽着刘乐,快步朝停车场走去,直到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将那些目光隔绝在外,她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她顺手将长发全部拨到一侧肩头,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
然后,毫无预兆地,她再次侧身扑进刚刚坐稳的刘乐怀里。
这一次,不是冲撞,而是全心全意的依偎。她把脸贴在他颈窝,温热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浸湿了他的衣领。她长长的头发也顺着动作滑落,一部分散落在他的臂弯和胸前,发梢柔软地蹭着他的皮肤。
“我好想你……每天都想给你打电话,又怕打扰你……”她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奇异地混合着撒娇的甜糯,“你怎么就能忍得住?这么多天……是不是没有我,你也过得挺好?……坏人……”
一句句,毫无逻辑,却满是思念、眷恋、依赖,还有一丝可爱的责怪。
刘乐低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散落在他胸前、臂弯里如云如瀑的长发。记忆中那个冰冷、转身离去时长发在寒风中僵硬翻飞的背影,在怀中这具温暖颤抖、长发柔软披散的身体面前,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此刻这个会哭、会撒娇、会不顾一切奔向他、将他视为全世界的小女人。
心疼吗?是的。那心疼里,掺杂着复杂的感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如此强烈需要着的悸动。
他抬起手,有些生疏地、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手指偶尔穿过她顺滑的长发,感受着发丝在指间流淌的凉滑触感。
“没有。”他低声说,回答她那个“没有我你也过得好”的问题,“不好。”
怀里的人安静了一瞬,随即将他搂得更紧,脸颊在他颈窝里依赖地蹭了蹭,长发随之摩挲着他的下颌。
良久,李莎莎才缓缓抬起头。哭过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琉璃,格外清澈透亮,只是鼻头红红,脸颊也红红,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有种稚气又妩媚的美丽。她看着刘乐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凑上去,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然后退开,像做了什么得意的事,破涕为笑。长发随着她退开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柔软的弧线。
“走吧,”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了轻快,“房子我已经租好了,我们回家。”
刘乐凝视着她,目光深不见底。他伸手,将她颊边一缕仍沾着湿意的长发温柔地别回耳后,指尖在她耳廓轻轻停留了一瞬。片刻,他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嗯。”
回家。
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低沉平稳,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华亭城璀璨流淌的车河。车窗外,霓虹闪烁,高楼林立,太平盛世的热闹繁华,正徐徐展开它最迷人的夜晚画卷。
而车内,李莎莎已经重新坐好,系上安全带,长发如瀑般垂在一侧肩头。她伸过手,轻轻握住刘乐放在挡位旁的手,手指坚定地嵌入他的指缝。
两手交握,温热而紧密,仿佛能握住眼前所有的光,也能抵御未来可能降临的、最深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