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像一层看不见的油污,黏附在刘乐的神经末梢。连续几个小时面对无尽黑暗和偶尔闪现的诡异白影,加上内心深处对自我“正常与否”的尖锐怀疑,让他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胸口那团因归家急切和莫名不安而燃起的火焰,非但没有被冰水浇灭,反而有愈烧愈旺的趋势。
就在这时,前方再次出现了“服务区 1km”的指示牌。
刘乐开车有个习惯,跑长途时喜欢在每个服务区都稍作停留。不一定是为了加油或吃东西,更多是下来走几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上个厕所,短暂地打破那种被禁锢在钢铁盒子里的窒息感和长途驾驶的单调。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放松和调剂,尤其在状态不佳的时候。
此刻,烦躁和疲惫交织,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打了转向灯,决定进去歇一会儿。安全第一,他需要平复一下心绪。
车子滑入服务区。和上一个如出一辙的死寂。空旷的停车场,惨白的高杆灯光,主建筑里零星、昏沉的灯火。唯一不同的是,在停车场相对中央的位置,竟然停着四辆颜色扎眼、造型夸张的跑车,在惨淡的灯光下如同几只误入荒原的艳丽甲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跑车旁边,站着六个人。两女四男,都很年轻,穿着时髦甚至有些浮夸。两个女孩妆容精致,紧身短裙,依偎在男伴身边,正笑着指指点点。四个男人则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着,手里竟然都拿着东西——不是饮料或零食,而是明显经过改装、带有光学瞄准镜、枪管粗长的气枪。枪身质感精良,绝非玩具。其中两人手里还提着几个不大的黑色尼龙袋子,袋子边缘沾染着些许深色的污渍,还黏着几片细小的、带着斑驳色彩的羽毛。
刘乐停好车,推门下来,目光冷淡地扫过那伙人。
气枪,跑车,深夜服务区,袋子旁的羽毛……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闲得发慌的富家子弟,开着豪车跑到这远离市区的荒野高速附近,用精良的气枪进行非法打猎取乐。那些袋子里,恐怕就是他们今晚的“战利品”——不知名的鸟类,甚至可能是小型动物。他们的嚣张和轻浮,写满了对规则的无视和对生命的漠然。
刘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和不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径直朝着便利店方向走去。这种事他管不着,也懒得管。他现在只想买瓶水,透口气,然后继续赶路。
然而,他的出现,尤其是他那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过于出众的相貌和一身与环境不符的笔挺黑西装,立刻吸引了那伙人的注意。
两个女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明显亮了一下,交头接耳,发出低低的惊呼和议论,眼中闪过惊艳。
而四个男人中,其中一个穿着花哨拼接夹克、头发挑染成银灰色的年轻男人,原本正举着气枪对着远处山林虚瞄,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刘乐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盯着刘乐的脸,先是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随即,一种没来由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恐惧,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开始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血液似乎瞬间逆流,手脚冰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后脑勺,让他头皮发麻,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那是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无法理解的、极度深沉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天敌,看到了死亡的化身。
“杨文,你抖什么?”旁边一个戴着棒球帽、正在检查气枪弹匣的男人注意到了同伴的异常,疑惑地问道,“见鬼了?脸白得跟纸一样。”
那个叫杨文的男人死死盯着刘乐走向便利店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声音发飘,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惶:“那……那个人……给我感觉……很奇怪!非常奇怪!我……我觉得他要害我!”
他的声音不小,在寂静的服务区里显得格外清晰。另外几人都听到了,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杨文你他妈发什么神经!”一个搂着女伴的平头男人笑得前仰后合,拍了拍自己手里的气枪,“害你?就他一个人?我们手上有这个!怕个毛啊!”
“就是!看他那小白脸样,穿得人模狗样的,估计就是个赶路的上班族,说不定还是个鸭子呢!”另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不屑地嗤笑,故意把气枪上膛,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指向刘乐远去的方向虚晃了一下,“瞧把你吓得,胆子被狗吃啦?”
“杨大少爷今晚是不是喝多了?还是打鸟打嗨了出现幻觉了?”棒球帽男人也笑着摇头,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和好奇。
杨文被同伴嘲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心底那股恐惧感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刘乐消失在便利店门口而变得更加焦灼不安,仿佛那扇门后隐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当“杨文”两个字,若有若无的传入刘乐的耳中。
已经走到便利店门口的刘乐,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那几道目光,尤其是其中一道充满了恐惧和敌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在他的背上。本就烦躁的心情,被这无端的注视和那边的嘈杂笑声搞得更加恶劣。
他带着一丝不耐,回头看了过去。
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脸色惨白、正微微发抖的银发夹克男——杨文。
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
轰!
一股远比之前面对白色人影或厕所异象时更加猛烈、更加原始、更加暴戾的情绪,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刘乐心底最深处轰然喷发!
不是疑惑,不是烦躁,不是警惕。
是杀意!
纯粹、冰冷、沸腾的杀意!
那杀意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早已在他灵魂里埋藏了千年万年,只等待一个特定的面孔来点燃。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啸:
杀了他!
必须杀了他!
这个叫杨文的人,该死!早就该死了!
刘乐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杀意的冰冷下迅速冻结。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眼底深处,那抹原本潜伏的暗红色,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骤然扩散、加深,几乎要侵染整个瞳孔!
他的理智在疯狂报警。不对!这不正常!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意?
凭借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惊讶的、钢铁般的意志力,刘乐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怖杀意强行压了回去。再睁开眼时,瞳孔深处的暗红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却,重新被沉郁的黑色掩盖,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深不见底。
他不再看那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和内心风暴从未发生。他转身,推开了便利店的门,走了进去,将那群人的喧嚣和那道令他杀意沸腾的目光隔绝在外。
便利店里的店员依旧在瞌睡,对门外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刘乐走到冷饮柜前,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他需要冷静,需要时间消化刚才那瞬间的失控。
而停车场这边,刘乐的离开似乎让杨文稍微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
“妈的,看你们说的轻松!”杨文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那人刚才看我的眼神……你们没看到!冷得跟冰窟窿似的!我……我他妈差点尿裤子!”
“切,怂包!”平头男不屑地撇嘴,但眼神却瞟向便利店方向,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凶光,“等会等那小子出来,哥几个就去‘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能把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大少爷吓成这副熊样!”
“对!正好手痒,拿他当个移动靶子练练胆子!”黄毛男人舔了舔嘴唇,不怀好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气枪,“让他知道,在这地界,是谁说了算!”
“哈哈哈!这个好玩!”两个女孩也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手笑起来。
棒球帽男人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便利店的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气枪冰冷的枪身。一种莫名的、混合着轻视、好奇和一丝隐约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头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