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清晨。
配电房的“滋滋”电流声仿佛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尖锐、持久,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铁丝,在刘乐的颅腔内反复刮擦、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床上多躺几秒,而是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眼底没有睡意,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出发的清明。
他起身,动作利落。没有去看镜子——自从上次那恐怖的幻觉后,他洗漱时都尽量避开与镜中人对视太久。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带来熟悉的刺痛和清醒。
今天要出发。回山城。
他打开那个简易衣柜,里面除了几件灰黑色的日常衣物,还有一个昨天新买的、不大的旅行袋。他小心地将袋子拿出来,放在床上打开。
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却都是些寻常东西:两罐进口的速溶咖啡,奶奶爱喝,说比茶提神,爷爷总笑话她是“洋派”。
包装朴实但质地很好的羊绒袜,两双适合老年人散步的软底健步鞋,还有一些华亭本地的糕点特产。东西不贵重,但每一样都是他反复思量、觉得爷爷奶奶用得上、会喜欢才买的。他把这些物品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重新码放整齐,拉好旅行袋的拉链。
换上那身已经有些熟悉的黑西装,今天还要上班,他提起旅行袋,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阴暗、潮湿、充满霉味和电流噪音的地下室。奇怪的是,此刻竟没有多少留恋,只有一种即将脱离桎梏的轻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那电流声勾起的烦躁。
他拉开门,走入走廊。感应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布满灰尘和污渍的墙壁。超市传来员工搬运货品、整理货架的响动,新一天的营业即将开始。
刘乐提着袋子,朝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是厕所,旁边挨着的,是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小型水产宰杀铺。
此刻,宰鱼铺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一阵有节奏的、“噌——噌——”的金属摩擦声从里面传出来,在清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异常清晰。
是磨刀的声音。
刘乐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继续向前走,经过宰鱼铺门口时,下意识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一个穿着防水围裙、手上戴着橡胶手套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前放着一块表面被磨得中间凹陷的粗糙磨刀石。他手里握着一把刀,正在石上一下一下、用力而规律地打磨着。
那把刀……大约二十厘米长,刀身狭窄而笔直,前端是尖锐的刀尖,在昏黄的灯光下,被磨得雪亮的刃口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刀柄是简单的木质,缠着防滑的布条,已经被污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
很普通的一把宰鱼用的尖刀。
可刘乐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钉在了那把刀上。
他的心脏,毫无征兆地、重重地跳了一下。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仿佛这把沾着鱼鳞和血污、用于最粗陋活计的普通刀具,与他之间存在着某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深沉而悲怆的联结。
那“噌——噌——”的磨刀声,此刻听在耳中,不再仅仅是金属与石头的摩擦,倒像是一种低沉而执拗的呼唤,或是某个被遗忘故事的开篇序曲,正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急切地诉说着什么。
磨刀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门口停留的目光,停下了动作,扭过头来。那是一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带着疲惫和鱼腥气的脸,他疑惑地看着这个穿着体面西装、却提着个旅行袋、愣愣盯着他手中刀的年轻人。
“怎么了,小伙子?”男人开口,声音沙哑。
刘乐猛地回过神,像是从一场短暂的梦游中被惊醒。他移开目光,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没……没事。突然想到,好像好久没吃鱼了。”
这个借口拙劣而突兀。男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转过头继续“噌——噌——”地磨他的刀。
刘乐不敢再停留,加快脚步,穿过走廊,走出了超市。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但他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指尖残留着方才紧握旅行袋把手时用力过度的僵硬感。
那把刀……到底怎么回事?
他甩了甩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怪异感强行压下。可能是最近太累,又要长途开车,神经有点过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