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在溶解，世界在褪色。
墙壁从实体融化成流动的阴影，地板塌陷成深不见底的虚无。长嘴桌子彻底散架，木屑悬浮在半空，像时间停止的雨。镜子最后一片碎片旋转着落下，在触地前化为光尘。
维洛克站在这一切的中心。
左手的灰白纹路像活了似的蔓延，从左肩爬向脖颈，从下颌侵入右脸。纹路所过之处，皮肤变得冰冷坚硬，像打磨过的大理石。
左眼的灰白螺旋纹路旋转得几乎看不清结构，瞳孔深处那个点从微光变成刺眼的白斑。
暗世界信标像一张巨网，从意识深处张开，要把他彻底变成暗世界的一份。
不。
在衰败视觉里，世界是另一幅景象：不是溶解，是“解构”。一切事物都在崩塌成最基本的能量粒子，然后重组、扭曲、形成暗世界特有的荒谬结构。这个过程本该将他同化，但现在……
现在他看见了规律。
那些能量粒子的流动不是完全随机的。它们在“终结”某个形态的同时，也在“构建”另一个形态。
一个念头在精神海里亮起。
不是学来的，不是模仿的，是从四十七次失败、二十一年孤寂、暗世界荒诞日常、还有晋升三级学徒时仓促一睹的寂灭规则一角……生长出来的认知。
它显现为一枚符文。
极简的结构——一个环，环内无数灰白光点同时向中心坍缩，又从中心向外扩散。坍缩是终结，扩散是构建。两者同时发生，永不停歇。
寂灭符文。
它在精神海里刚成形就开始崩解。光点四散，结构摇摆，像风中残烛。
78%。
同步率跳动。
维洛克没有慌。他将精神力探向体内的寂灭能量。
让精神力像水流渗入干涸的土地，让寂灭能量像根系贯穿土壤。两者接触的瞬间，剧痛炸开——不是肉体的痛，是存在层面的撕裂。像有人把他灵魂里属于“维洛克”的部分和属于“暗世界居民”的部分活生生剥开。
他咬紧牙，血从嘴角渗出。
但疼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萌发。
寂灭符文停止了崩解。那些四散的光点被无形的力量拉回，重新嵌入结构。符文开始稳定，光芒从微弱变得明亮，从明亮变得……深邃。
符文中心，出现了一个点。
不是光点，不是暗点。是“无”。是连概念本身都被终结的绝对空无。
这一点出现的瞬间，维洛克懂了。
这不是一枚符文，这是“种子”。是寂灭之路的真正起点，是他在终结中为自己寻找到的……新生根基。
他放开所有抵抗。
让寂灭能量彻底涌入精神海，让精神力完全渗入能量流。两者不再对立，而是开始融合——像两条反向旋转的旋涡碰撞，在毁灭的边缘，诞生出全新的结构。
灰烬旋涡。
没有固定形态，时刻在自我湮灭与自我重建中循环。每一次湮灭都带走一部分旧的认知结构，每一次重建都融入新的感悟。四十七次失败的残骸被旋涡卷入、粉碎、重组，变成旋涡本身的养料。
精神力开始固化。
不是凝成晶体，而是形成这种永恒流动的灰烬旋涡。它在精神海中央缓慢旋转，每转一圈，就释放出细微的灰白波纹。
左手的灰白纹路开始蔓延。
不再局限于左半身。纹路像根系一样扎进右侧身体，爬上右肩，侵入右臂，向胸口、腹部、双腿扩散。所过之处，皮肤变得冰冷坚硬，触觉逐渐消失，但能量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这不是污染，是转化。
寂灭之体。
当最后一道纹路在右脚踝闭合时，变化完成了。
他的身体变成了灰白色——不是死物的苍白，而是某种深邃的、像远古岩石般的色泽。皮肤表面布满精细的纹路，这些纹路不是装饰，是能量回路的具现化。左手完全变成灰白，右手的指尖也开始变色。
同步率开始下降。
77%……76%……71%……
寂灭符文的波纹冲刷着信标的连接。每一次冲刷，都会“终结”掉一部分同步率。信标的拉扯力量在减弱，暗世界的排斥感在增强。
这个正在晋升的存在，本质与暗世界太接近，又太不同。
69%……65%……
维洛克感觉到，周围溶解的世界开始凝固。
不是恢复原状，而是被“固定”在了某个状态——墙壁是半融化的阴影，地板是虚无与实体的交界，悬浮的木屑凝固成永久的雨。时间在这里停滞了，空间在这里扭曲了。
寂灭能量从体内溢出，渗透到周围空间，将这片区域暂时“固化”成了介于终结与存在之间的状态。在这片区域内，规则变得模糊，现实变得可塑。
左眼的新视觉看穿了这一切。
他能看见自己释放出的寂灭能量像蛛网一样包裹着这片空间，每一条能量丝线都在缓慢地“终结”着暗世界的规则，同时“构建”出临时的新规则。
这个过程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但足够支撑他完成晋升。
64%……60%……
寂灭符文在精神海里彻底稳定下来。
它不再是一枚孤立的符文，而是成为了灰烬旋涡的中心。旋涡绕着它旋转，它释放的波纹维持着旋涡的存在。两者形成一个完美的自循环系统——旋涡的湮灭为符文提供能量，符文的构建为旋涡提供结构。
晋升完成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发，没有能量潮汐的冲击。只是一个内在的“门槛”被无声地跨过，一种本质的“转变”在寂静中完成。
维洛克睁开眼睛。
右眼还是深褐色，但瞳孔深处多了一点灰白的光。左眼完全变成了新的结构——内外双瞳，灰白光晕，齿轮般的纹路。
他抬起双手。左手完全灰白，右手从指尖到手腕也开始变色。皮肤下的纹路在呼吸般明灭，每一次明灭，都能感觉到寂灭能量在体内流转的轨迹。
力量。
不是狂暴的力量，是深沉、凝实、完全受控的力量。寂灭能量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约束的危险存在，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意志的延伸。
同步率降到50%，然后停住了。
信标的连接没有完全断开，但被寂灭符文的力量压制在了一个平衡点。
信标是危险，也是线索，暗世界与巫师世界的通道。
他成功了。
在暗世界的中心，在信标的危机下，他找到了自己的路，完成了晋升。
现在，他是一环巫师。
寂灭之体的承载者，终结与构建之道的行者。
他低头，看向左手无名指上那圈发丝封印。灰白发丝缠绕在灰白的手指上，几乎融为一体，但仔细看，能看见发丝本身微微发光——那是奥莉薇娅最后留下的印记，是人性的锚点，是寂灭之体中唯一的暖色。
“我走过来了。”他轻声说，声音在凝固的空间里没有回响，“这条路……我会继续走下去。”
晋升完成了，但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