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开春撒种,稚伴田埂
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在檐下挂够,春风就悄悄钻过窗缝,带着点湿润的土气,把院角的积雪吹得软了。崔杋蹲在菜窖口清理积雪,铁锨铲下去,不再是“咯吱”的脆响,而是带着点黏腻的“噗嗤”声,他直起身捶了捶腰,呵出的白气在风里散得快了些,心里便亮堂起来——该准备春耕了。
“爹!我帮你!”火旺穿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拎着把比他胳膊还短的小铁铲,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铲头刚碰到雪堆,就被反作用力带得打了个趔趄。崔杋赶紧伸手扶住他,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下:“小祖宗,这活儿你干不了,去跟妹妹玩去。”
晚晚正被沈母抱在怀里,手里捏着颗去年剩下的谷粒,蹲在院角看蚂蚁搬家。听见哥哥被数落,她仰起小脸,举着谷粒喊:“种!”那奶气的声音裹在风里,像颗刚发芽的豆苗,嫩得喜人。
沈未央站在厨房门口揉面,准备蒸些菜窝窝当晌午饭。听见院里的动静,她探出头看了眼,见崔杋正把火旺抱到草垛上坐着,自己则继续清理菜窖,便笑着喊道:“把窖里的红薯翻出来晒晒,别捂坏了,留着当种。”
“知道了!”崔杋应着,掀开窖口的木板,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涌出来,混着红薯的甜香。他弯腰抱出半筐红薯,个个圆滚滚的,表皮带着层细密的白霜,是去年秋收时特意挑出来的,个头匀净,适合当种。
火旺在草垛上坐不住,顺着草捆滑下来,凑到红薯筐边,拿起个最小的往兜里塞:“娘说,红薯烤着吃最甜。”崔杋伸手夺过来,在他脑门上弹了下:“这是留着下种的,想吃咱拿别的。”他从筐底翻出个表皮有点磕碰的,塞给火旺,“这个能吃,拿去让你娘烤。”
火旺欢呼着跑向厨房,沈未央正把和好的面团切成小块,见他举着红薯进来,便在灶膛里塞了几块炭火,把红薯埋进去:“等会儿就好,先去帮你爹捡捡地里的石头。”
场院边的几亩菜地早就被冻得硬邦邦的,崔杋拿着锄头在前面刨,冻土块“咔嚓”裂开,露出下面黑黝黝的土。火旺跟在后面,眼睛瞪得溜圆,看见土块里嵌着小石子就捡起来,扔进旁边的竹筐里,嘴里念叨着“石头坏,不能抢养分”——这话是沈父教他的,他记了一冬天。
晚晚也被沈母抱到田埂上,放在铺了棉垫的竹篮里。她手里攥着根小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地面,忽然指着远处的柳树喊:“绿!”果然,柳梢头已经冒出了层淡淡的绿雾,像被春风染上的颜料。
“咱晚晚眼睛真尖。”沈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过些日子,柳丝长了,姥姥给你编个柳帽戴。”
崔杋刨完半亩地,直起身时后腰有点酸,他捶了捶背,看见沈未央端着水壶走过来,赶紧迎上去:“你咋来了?地里凉。”
“给你送点水,”沈未央把水壶递给他,又从布包里拿出个菜窝窝,“刚蒸好的,就着咸菜吃点。”窝窝是玉米面掺了白菜叶做的,暄腾腾的,带着点清甜味。
崔杋咬了一大口,看着远处的田埂,忽然说:“明天去把麦种筛筛,过两天就能播种了。今年得多撒点,争取多打两担。”他去年在镇上的农技站听人说,春播时种子拌点草木灰,能防虫害,特意找李叔要了些,晒在窗台上。
“我跟你一起筛,”沈未央说,“让娘在家看着娃。”她看了眼在田埂上追蝴蝶的火旺,又看了看竹篮里乖乖坐着的晚晚,心里踏实得很。这两个孩子,一个像地里的野草,疯长着带劲;一个像田边的小花,安静着喜人,凑在一起,就是日子该有的模样。
傍晚回家时,火旺的裤脚沾了层泥,手里却攥着把刚冒芽的荠菜,说是给娘做汤喝。晚晚的小辫子上缠了根柳丝,被沈母摘下来时还不乐意,瘪着嘴要哭,被崔杋用烤红薯哄好了,小口小口啃着,嘴角沾着焦皮,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沈父坐在炕边编竹筐,看见他们回来,放下手里的篾条说:“今天去张叔家串门,他说他家的牛开春后借咱用,不用去镇上雇了。”
“那敢情好,”崔杋笑着说,“省下的钱给娃们买两斤糖果。”他把红薯种摊在炕上,借着油灯的光翻捡着,把有虫眼的挑出来,“明天筛完麦种,再把这红薯切成块,晾两天就能下窖了。”
沈未央在灶房煮荠菜汤,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清香混着柴火的烟味漫出来。她往汤里撒了把葱花,又敲了个鸡蛋搅成蛋花,盛出来时,火旺和晚晚已经扒着桌边等不及了,小鼻子使劲嗅着,像两只等着喂食的小狗。
“慢点喝,别烫着。”沈未央给他们每人盛了一小碗,看着火旺呼噜呼噜喝得满脸是汤,晚晚则用小勺一点点舀着,小口抿着,忽然觉得,这开春的荠菜汤,比过年的肉还香。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崔杋在灯下磨镰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亮。沈未央坐在旁边,把挑好的麦种装进布袋,一粒粒饱满的种子在手里滚过,像握着一把沉甸甸的希望。
“你说,今年的收成能好吗?”沈未央忽然问,声音轻轻的。去年秋天虽然丰收了,但她总惦记着,能再多收点,给孩子们做件新棉袄,给爹娘扯块好布。
“肯定好,”崔杋头也不抬地说,“你看这天,风调雨顺的。再说了,咱人勤,地还能亏了咱?”他放下镰刀,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蹭得她痒痒的,“等秋收了,咱就去镇上扯块花布,给你做件新衣裳,你那件都洗得发白了。”
沈未央笑了,抽回手继续装麦种:“我不用,给娃们做就行。”她看着布袋里渐渐堆起的麦种,忽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年,也是这样的春夜,崔杋也是这样磨着镰刀,说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如今,日子不算大富大贵,却有粮吃,有衣穿,有娃绕膝,大概,这就是他说的“好日子”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带着点暖意了。檐下的冰棱子早就化了,滴下的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月牙。崔杋磨完最后一把镰刀,把它们并排挂在墙上,像一排等待出征的士兵。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他吹灭油灯,把沈未央揽进怀里。
“嗯。”沈未央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像听着地里的种子在发芽。
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会一起去筛麦种,一起去切红薯,一起把希望撒进土里。而火旺会在田埂上追蝴蝶,晚晚会在旁边捡石子,爹娘会坐在院门口晒太阳,日子就像这春播的种子,埋进土里,等着生根、发芽,等着秋天沉甸甸的甜。
天快亮时,沈未央做了个梦,梦见地里的麦子长得比人还高,金黄的麦穗在风里摇啊摇,火旺和晚晚在麦浪里跑,笑声像银铃一样,飘得老远老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