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霜刃换了身轻便的鹅黄色常服,看似只是寻常出门的模样。
她并未带太多随从,只吩咐青莹:“我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城西的绸缎庄看料子了。”
“是,郡主。”青莹心领神会,并不多问。
沈霜刃乘着郡主府的马车出了门,却在城中绕了几圈,于一处僻静巷口下了车,对车夫道:“你先回府,我逛逛就回。”
“是。”
待马车走远,沈霜刃迅速拐入另一条小巷,几个起落间,已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并以轻纱遮面。
她身形如燕,穿梭在午后熙攘的人流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明月楼。
推门而入,豕骨阁的核心成员已到齐——厉尘兮、紫璇、萧无银、文宇彬,四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旁,桌上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皇宫布局图。
“阁主。”四人见礼。
沈霜刃抬手示意免礼,走到主位坐下,目光落在图纸上:“情况如何?”
厉尘兮收敛了平日的玩世不恭,神色严肃,指着图纸上的奉天殿区域:
“明日宫宴设在奉天殿及殿前丹陛广场。按照历年中秋宫宴惯例,戌时正开宴,亥时三刻左右,皇上会率众移步观月台赏月,期间有吟诗、放灯等活动,约莫持续半个多时辰,子时前后回席,宴饮至子时末或丑时初方散。”
他顿了顿,补充道:“赏月环节,是整场宴席中人员最分散、守卫相对最松懈的时候,也是南景司最可能发难的时机。”
紫璇接过话头,手指在图纸上几处要害位置点了点:
“我们安插在宫中的人昨日传回密报,这几日禁军调动异常频繁,尤其是奉天殿周围及通往观月台的几条要道,换防的侍卫中多了不少生面孔,举止气质与正规禁军略有差异。南景司的人,至少已经渗透进了外围守卫。”
萧无银沉声汇报己方部署:
“我们的人已全部就位。我和紫堂主、厉副阁主分别秘密控制了皇宫东华门、西华门、午门、神武门四门附近的关键据点。十二香主则化整为零,以各种身份混入明日赴宴的官员仆役、乐师杂役之中,现已分散在奉天殿外围各处。一旦阁主发出信号,半柱香内,四门可闭,殿外可形成包围。”
文宇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补充道:
“沈家旧部方面,联络非常顺利。五千余名将士已分批化装成商队、农户,秘密抵达盛京外围,目前驻扎在城西三十里处的黑风林,隐蔽极佳。他们携带了部分轻型器械,并配备了快马。接到飞鸽传书信号后,两个时辰内必能兵临城下,控制城外局势,阻断任何可能的外部援军。”
沈霜刃仔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奉天殿的位置轻轻敲击。
阳光透过雅室的雕花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南景司蛰伏十年,暗中积蓄的力量不容小觑。他既然敢选在宫宴发难,必然做了万全准备。”
沈霜刃抬起头,清冷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豕骨阁明日任务有三。”
室内一片肃然,落针可闻。
“第一,”沈霜刃竖起一根手指,“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皇上和玉妃娘娘的绝对安全。尤其是玉妃娘娘,她是南晏修的生母,也是……我母亲的挚友。”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第二,”第二根手指竖起,“严密监控并阻止南景司的人控制宫门及宫内其他要害。一旦宫门失守,叛军涌入,局面将彻底失控。四门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
她停顿了片刻,指尖在图纸上南景司可能出现的几个位置划过,眸中寒光渐凝。
“第三,”第三根手指缓缓竖起,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
“若局势危急,或南景司本人露出破绽……不必请示,伺机——”
她红唇轻启,吐出四个冰冷的字:
“诛杀南景司。”
空气仿佛凝固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阁主亲口下达这等同于“弑王”的命令,众人心头仍是一凛。
这已不仅仅是江湖纷争,而是直接卷入最顶层的权力厮杀。
厉尘兮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桃花眼中难得没有戏谑,只有郑重:
“小霜儿,南晏修那边……我们是否需要完全同步?他的计划是什么?”
沈霜刃摇了摇头:“他有他的棋局和部署,我们不必全然知晓,也不必完全同步。但目标一致——粉碎南景司的阴谋。我们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保持独立。必要时可以与他的人配合,互相策应,但要记住,不要暴露豕骨阁的全部实力和底牌。”
她深知南晏修手中掌握的力量绝不亚于豕骨阁,甚至明面上的势力更加强大。
两人是合作者,但并非一体。
保留必要的后手和秘密,是生存之道。
“明白。”四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几人又就细节反复推敲了许久:信号的种类与传递方式、各堂口之间的衔接、突发情况的应急预案、得手后的撤离路线……
阳光逐渐西斜,将雅室内的光影拉长。茶换了几巡,桌上的点心却无人动。
待一切商议妥当,已是申时末。
“都清楚了吗?”沈霜刃最后确认。
“清楚了!”四人神色肃然。
“好。各自回去准备,检查所有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沈霜刃站起身,“明日戌时,奉天殿前,依计行事。”
“是,阁主!”
厉尘兮、紫璇、萧无银、文宇彬依次行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雅室。
沈霜刃独自留在室内,没有立刻离开。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俯瞰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茶客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而平静的市井画卷。
明日此时,这座城市的中心,却将可能陷入血雨腥风。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又碰了碰内袋里冰冷的银针和信号弹。
“父亲,母亲,”她望着天际逐渐泛起的橘色晚霞,在心中默念,“明日,女儿定要为沈家,讨回这迟了十五年的公道。”
又站了片刻,直到夕阳完全沉入远山,暮色四合,沈霜刃才戴上轻纱,悄然离开了明月楼,身影很快融入华灯初上的夜色之中。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陵渊王府的书房里,烛火同样亮至深夜。
南晏修与墨昱等人,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推演与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