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坊雅间内,陆恒与楚文昭越聊越是投机,从民生经济,到吏治改革,甚至隐约触及了一些制度层面的构想。
陆恒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每每能提出让楚文昭耳目一新的观点。
而楚文昭的博学与对天下大势的清晰认知,也让陆恒暗自心惊,更加确定此人来历绝不简单。
雅间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年轻而充满智慧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思想碰撞产生的热烈氛围,竟暂时掩盖了彼此身份背后可能存在的对立。
直到深夜,雅间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后宋玉推门而入,恭敬地对楚文昭道:“公子,时辰快到了,船家已在催促。”
楚文昭这才恍然惊觉,竟已与陆恒畅谈了近两个时辰。
他意犹未尽地起身,对着陆恒郑重一揖:“与陆兄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文楚受益匪浅,只恨时光匆匆,未能尽兴。”
“赵兄谬赞了,陆某亦觉酣畅淋漓,他日有缘,再把酒言欢。”
陆恒也起身还礼,心中同样有些怅然。
穿越至今,能与他进行如此深度思想交流的人,屈指可数。
这位赵文楚,无论其真实身份如何,其才学见识,都值得他敬佩。
“一定!”
楚文昭深深看了陆恒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样貌记住,随后在宋玉的陪同下,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红袖坊外的夜色中。
出了红袖坊,夜风一吹,楚文昭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灯火通明的楼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惋惜。
“如此人物,见解超凡,心系生民,若能为我圣教所用,何愁大业不成?”
楚文昭低声轻叹,语气中充满了遗憾,“只可惜立场已定,终是敌人,可惜,可惜了啊…”
他摇了摇头,将那份刚刚萌芽的欣赏与惋惜强行压下。
大局为重,个人的欣赏,在教派的利益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最终,楚文昭只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登上等候在河边的乌篷船,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云裳阁内,陆恒回来后,依旧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
楚云裳为他披上外衣,柔声问道:“那位赵公子,谈得可还愉快?”
陆恒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此人学识渊博,胸有沟壑,非池中之物。与之交谈,颇有收获,竟有些英雄相惜之感。”
不过,陆恒转而眉头微蹙,“只是,此人身份恐怕不简单,其言谈气度,绝非寻常士子。”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东南方向,那是金陵所在。
“苏明远他们…”
陆恒忽然开口,话语中带着期待,“在金陵盘桓已久,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回杭州来了吧。”
腊月三十,除夕。
杭州城内,万家灯火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与阴霾,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各家各户飘出的年夜饭香气。
云裳阁内,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往日的清雅被一种喧闹取代。
陆恒不仅留在了这里陪楚云裳守岁,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将沈七夜、沈冥、沈磐、沈渊、沈墨、沈幻、沈迅、沈通,乃至最小的沈芥和沈澈,所有被他赐予“沈”姓,视若亲信的暗卫孤儿,全都叫了过来。
偌大的厅堂被炭火烘得暖融融的,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楚云裳亲自督促厨房精心准备的年夜饭。
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许多菜肴甚至是这些从小颠沛流离的孩子们从未见过,更未尝过的。
楚云裳穿着喜庆的玫红色锦缎袄裙,小腹隆起已十分明显,脸上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坐在主位旁。
她看着满堂的少年少女,眼中满是温柔与怜惜。
沈七夜作为众人之首,率先领着所有暗卫,齐刷刷地向陆恒和楚云裳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属下等,给公子、夫人拜年!祝公子、夫人新年安康,万事顺遂。”
这一声“夫人”,让楚云裳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涌上更浓的暖意和一丝羞涩,她轻轻颔首,柔声道:“都快起来,今日是家宴,不讲这些虚礼。”
陆恒看着眼前这群半大的孩子,他们穿着新裁的冬衣,脸上虽仍带着些许属于暗卫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得的松弛与欢欣。
这是他穿越至此,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他真正意义上,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尽管这个家的构成如此特殊。
“都坐下,开席!”
陆恒大手一挥,笑声爽朗,“今晚没有公子,没有属下,只有一家人,都放开了吃,放开了玩。”
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起初还有些拘谨的少男少女们,在美食和陆恒鼓励的目光下,渐渐放开了手脚。
杯盘交错,笑语喧哗。
沈磐和沈渊这两个活宝,为了争抢一只肥美的鸡腿,差点现场表演摔跤,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沈迅和沈通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品评着菜肴,一副美食家的架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知谁先起哄,要表演节目助兴。
沈七夜作为老大,当仁不让,表演了一套干净利落的拳脚,动作迅疾如风,引得一片叫好。
只是收势时,他下意识地扫视四周环境的本能动作,暴露了刻在骨子里的职责。
沈冥表演的是飞刀绝技,蒙着眼,随手甩出三柄小刀,精准地将远处一根悬挂的细线斩断,赢得满堂彩。
沈通则笑嘻嘻地拿出一副骰子,手法眼花缭乱地变幻着,口中念念有词,表演了一番“听骰辨点”的绝活,虽然大家都知道他肯定用了些手法,但依旧觉得神奇有趣。
轮到沈幻时,她狡黠一笑,身形一晃,竟借着厅内光影和众人片刻的晃神,不知从哪里摸出几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在脸上一抹一换。
顷刻间,她竟先后变幻出金嬷嬷、沈七夜甚至陆恒的几分神态模样,惟妙惟肖,逗得众人前仰后合,连陆恒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沈渊和沈磐被众人推搡着起来,两人挠着头,憋了半天,最后决定表演一段“双人摔跤”。
结果沈磐仗着力大,把沈渊像个布袋子似的抡起来转了好几圈,最后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滚作一团,憨态可掬,更是让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就连最小的沈芥和沈澈,也被气氛感染,红着小脸,手拉着手,磕磕绊绊地唱了一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江南童谣,稚嫩的嗓音虽然跑调,却充满了纯真,让人心生怜爱。
满堂欢声笑语,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然而,在这片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腾中,坐在角落的沈墨,脸上虽然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看着伙伴们嬉闹,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始终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落寞。
沈墨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悄落在主位那个谈笑风生的身影上。
当看到陆恒细心为楚云裳夹菜,温柔地聆听她说话时,她眼底的落寞便会更深一分,随即又迅速垂下眼睑,用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只在无人察觉的桌下,轻轻绞紧了衣角。
陆恒并非毫无所觉,偶尔瞥见沈墨那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亦是一叹。
他知道这丫头的心思,但有些界限,他必须划清。
而他能给的,只能是兄长般的关怀和一个安稳的归宿。
“来!”
陆恒端起酒杯,站起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旧岁已去,新年伊始!愿我等,来年仍能携手并肩,无惧风雨!愿这人间,少些疾苦,多些安乐!干杯!”
“干杯!”
所有人都激动地站起身,无论年纪大小,无论手中是酒是茶,都高高举起,声音汇聚成一股充满希望的热流。
窗外,不知是谁家燃放的烟火,“咻!嘭!”地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的光芒透过窗纸,映亮了每一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
楚云裳依偎在陆恒身边,感受着这份独特而珍贵的团圆,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
陆恒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时代的第一年,从孤身一人,险死还生,到如今身边有了值得守护的人,有了一群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
前路依旧艰难,玄天教的威胁,各方势力的觊觎,朝堂的暗流,都未曾远去。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辞旧迎新的烟火下,温暖驱散了寒意,团聚慰藉了孤独。
这第一个新年,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