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会议室,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李正感觉那无形的压力几乎凝成了实质。每一扇关着的门后,仿佛都有眼睛在窥视;每一个路过的人,笑容都显得意味深长。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在楼梯间的阴影里,或者楼下绿化带的背后,有不止一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陈明安排的保护,或许……也有王竞泽、赵瑞龙乃至赵立春那边投来的、充满恶意的监视。
他坐回办公桌前,没有再处理文件。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涂抹成一片昏黄,却驱不散那越来越浓的寒意。桌上的电话安静着,手机也没有再响起。但这种死寂,比枪林弹雨更让人心悸。这是风暴眼中心,气压低到令人无法呼吸的绝对平静。
他知道,王竞泽的省城之行,无论结果如何,都意味着最终摊牌的时刻正在以小时、甚至分钟为单位迫近。赵瑞龙那边,在赵立春可能给予的最后指引或压力下,必然会有终极反应。今晚,或许就是决定成败生死的一夜。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暮色彻底吞没了城市,万家灯火依次亮起,勾勒出丰庆夜晚安宁的轮廓。但这安宁之下,是即将到来的、或许会震动整个汉东的惊涛骇浪。
他想起杨菲,此刻应在绝对安全之处,是否也在凭窗远眺,心有灵犀地担忧着同一片夜空下的他?想起张伟民老师未瞑的双眼,想起吴建国呆滞的呢喃,想起所有被赵家阴影吞噬的无声呐喊。
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又一点点松开。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滑向晚上七点。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街道的霓虹和零星光亮,透过玻璃,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晃动的影子。李正没有开灯,他喜欢这种昏暗,它能模糊细节,让思维更加集中,也让感官对周围的一切异常响动变得更加敏锐。
桌上的文件早已批阅完毕,整齐地摞在一边。他没有开电脑,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里,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在小憩,实际上,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捕捉着这栋大楼里每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
大楼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变得异常安静。偶尔能听到楼下保安巡逻时对讲机模糊的电流声,或者远处某间办公室里加班人员离开时沉重的关门声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些日常的声音,此刻成了判断环境是否“正常”的基准线。
他知道,陈明和老韩的人一定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就在这栋楼的某个隐秘角落。但他更清楚,赵家那边,也绝不会毫无动作。王竞泽的省城之行,如同往即将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接下来的反应,可能激烈到超出预料。
时间在极度紧绷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七点半,八点……窗外街道的车流声渐渐稀疏,城市的夜生活似乎与这栋肃穆的市委大楼无关。
就在时钟指向八点二十几分时,一阵极其轻微、但明显区别于保安巡逻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控制感,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也在倾听。
李正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睁开,身体没有动,但全身的肌肉已经瞬间调整到了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他的手,缓缓移向了办公桌下方一个隐蔽的抽屉把手——那里,放着一把他很久以前就悄悄准备、从未动用过的仿制警用甩棍。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脚步声停顿了大约十几秒,又开始移动,这次更轻,更慢,似乎朝着他办公室的方向。一步,两步……在李正几乎要握住甩棍抽出的瞬间,脚步声却拐了个弯,消失在另一侧的楼梯间方向,渐渐远去。
是试探?是侦查?还是某个同样心怀鬼胎、在深夜大楼里游荡的幽灵?
李正缓缓松开握着抽屉把手的手,掌心有些湿冷。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这只是开始。对方在确认他的位置,确认环境。真正的动作,可能还在后面。
他站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木门上仔细倾听。门外一片死寂。他轻轻拧动门锁的反锁旋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至少,这道门能抵挡一下,也能制造一些动静。
回到座位,他拿出那个秘密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没有新信息。陈明那边也保持着静默。这种静默,有时比激烈的通讯更让人安心,说明一切仍在掌控,或者……正在最关键的博弈点上,不能有任何信号干扰。
他收起手机,再次陷入沉思。赵立春此刻在做什么?是接到了王竞泽或赵瑞龙的紧急求救,正在书房里踱步权衡?还是已然动用他庞大的关系网,开始布置防御甚至反击?那个巅峰期的封疆大吏,他的意志,足以在汉东省掀起一场毁灭性的风暴。沈国良副书记,还有省纪委、国安厅那些敢于在虎须下布局的人,他们的决心和手中的筹码,真的足以抗衡吗?
这是一场极不对称的较量。一边是盘踞多年、根系深入每一个角落的庞然大物;一边是凭借部分正义力量和关键证据,试图进行精准“外科手术”的冒险者。胜负的天平,可能只在一念之间,一次疏忽,一个意外,甚至某个更高层面的一次微微颔首或摇头。
九点过五分,桌上的固定电话突然尖利地响了起来!
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震得李正心脏猛地一跳。他盯着那部红色的电话机,看着它不断闪烁的指示灯,没有立刻去接。深更半夜,市委办公室的固定电话响起,这本身就极不寻常。是试探?是警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