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像一个魔咒，在他脑中盘旋、尖啸，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片黑暗吞噬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林深和顾晚秋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顾晚秋眼眶通红，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糖水。
“卫国，喝点糖水。妈她……她心里比谁都难受，你别怪她。”
顾卫国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姐，妈说得对，是我拖累了你们。”
“不许胡说！”顾晚秋急了，“我们是一家人！”
一直沉默的顾林深走了过来，将一张全新的理化试卷，铺在顾卫国面前。
“自怨自艾，是此刻最奢侈的浪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现在到明天开考，我们还有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足够我们把所有高频考点和必杀题型，全部过一遍。”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试卷的一道电学大题上，眼神锐利得惊人。
“动态电路分析，物理部分最关键的拉分点。”
“姐，你负责讲基础原理和解题模型。”
“我，负责讲所有能用的解题捷径和陷阱预判。”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自己弟弟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
“卫国，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听。”
“记。”
“然后，把它们变成你自己的东西。”
“今晚，我们三个，谁都不许睡。”
这一夜，顾家小院的灯，亮到了天明。
小小的方桌，就是三兄妹的战场。
最后的冲刺，开始了。
顾晚秋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将一个个复杂的物理定律，拆解成最基本的概念。
再用最通俗的语言，一点点喂给顾卫国。
“……所以你看，闭合电路的欧姆定律，核心就是这个公式，所有的变化都是围绕它展开的。别被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吓住，抓住电源和电阻，一步步推，就不会错。”
顾林深则像一个冷酷的战术大师，讲解没有任何废话，刀刀见血，直指要害。
“化学平衡，记住三个字：‘勒夏特列’。题干出现‘改变浓度’、‘改变压强’、‘改变温度’，直接套用平衡移动原理，先拿得分点。”
“还有这个有机推断题，从官能团入手。能和银氨溶液反应，就是醛基。能让溴水褪色，可能是碳碳双键，也可能是苯酚。题目给的每个条件都是线索，把它们串起来，答案自己会跳出来。”
顾卫国坐在中间，大脑在超负荷运转。
无数的公式、定律、化学方程式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有好几次，他累到眼前发黑，身体一晃，差点栽倒在桌上。
可一抬头，他看见了姐姐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他看见了哥哥那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
一股血气，猛地从胸腔直冲头顶。
他不能倒。
他凭什么倒下！
姐姐为了他，放弃了提前去水木大学报到的荣耀。
哥哥为了他，把自己的前途和他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妈妈为了他，赌上了全家的未来。
他顾卫国，要是连这一夜都熬不过去，那还算个男人吗？！
“我……我还能撑住！”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剧痛瞬间驱散了睡意。
他端起桌上那杯浓到发黑的苦茶，像灌药一样，一口闷了下去。
“哥，姐，接着讲！”
时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蒸发。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这场持续整夜的魔鬼补习，终于画上句号。
顾卫国感觉自己被彻底掏空了，双脚落地，却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赵美兰早已等在门口，手里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面。
她没说一句鼓励的话，只是将面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吃。”
“吃完了，上战场。”
早饭结束，王主任和两位监考老师准时出现在门口。
他们表情依旧严肃，可看向三兄妹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当顾卫国和顾林深再次走进那个临时考场，他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压力，恐惧，紧张……
所有情绪，似乎都在昨夜那个不眠之夜里，被燃烧殆尽。
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二百四十分。
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它！
“哐当。”
门，再次关上。
理化综合试卷发了下来。
厚厚的一沓，油墨的清香里，透着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量。
顾卫国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目光落在第一道物理选择题上。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带电粒子在复合场中的运动。
昨天晚上，姐姐刚讲过！
他清晰记得姐姐的话，这种题的关键，是分析粒子的受力情况，判断它是直线运动，还是圆周运动。
他的手，几乎是本能地在草稿纸上画出了受力分析图。
洛伦兹力，电场力……
答案，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他果断填上了选项。
第二题，化学平衡。
又是昨晚哥哥讲过的题型！
“看到改变压强，先看反应前后气体体积的变化……”
哥哥冷静的声音，在脑海中清晰回响。
顾卫国的血液，开始一寸寸沸腾。
那些被硬塞进脑子里的知识点，此刻竟如臂使指，彻底活了过来，变成了他自己的武器。
他下笔的速度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物理大题，电路分析。
他按照姐姐教的方法，从电源开始，一步步拆解，画出等效电路图，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化学大题，有机推断。
他抓住官能团这条主线，从一个条件推导另一个条件，层层剥茧，最终锁定了目标物质的结构简式。
他彻底沉浸在答题的世界里。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压力，忘记了那座名为命运的大山。
脑海中，只剩下题目，和解开题目时的纯粹快感。
另一边，顾林深同样投入。
但他的投入，与顾卫国的“浴血奋战”截然不同。
他更像一个优雅的解谜者，从容不迫地欣赏着出题人布下的精巧陷阱。
“有意思，这道电磁感应的题，竟然把楞次定律和能量守恒结合得这么巧妙。”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笔尖在草稿纸上飞舞，用一种比标准答案更简洁、更富美感的方法，给出了完美的证明过程。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飞速流逝。
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顾卫国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化学方程式的配平。
他放下笔。
整个人瞬间被抽空，瘫软在椅子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试卷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他做完了。
整张试卷，他竟然，全部做完了！
他不知道对错，不知道分数。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拼尽了所有。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燃烧在了这张试卷上。
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考场，院子里三个人，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顾建军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卫国！怎么样？！”
顾卫国抬起头，看着焦急的父亲，眼眶通红的姐姐，和那个站在不远处，神情依旧冷硬的母亲。
他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写满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四个字。
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