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八十年代的小县城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左邻右舍的人家,窗帘后面都多了一双双眼睛,交头接耳地猜测着,是哪家攀上了京城里的通天人物。
车门开启,谭思清率先下车。
他身后,三位身穿笔挺制服的中年人鱼贯而出。他们神情肃穆,手里提着上了锁的黑色密码箱,眼神扫视间带着一股审视的锋芒,气场强大,一看便知身居要职。
谭思清领着他们,目标明确,径直推开了顾家小院的门。
赵美兰与顾建军早已等候在院中。
顾建军一见这阵仗,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京城来的“大官”,紧张得手心冒汗,四肢都有些僵硬。
反观赵美兰,身姿挺拔,神态从容,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谭老师,几位领导,一路辛苦,快请进屋喝口水。”
“赵女士,我来介绍。”谭思清侧身,指向为首那位国字脸中年人,“这位是水木附中的教务处王主任。”
他又引向另外两位:“这两位,是市教育考试院特派的巡考员,负责监督本次考试。”
“王主任,各位老师,欢迎。”赵美兰伸出手,与他们一一相握,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小门小户的局促。
王主任的目光在赵美兰身上短暂停留,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院落,这才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赵女士,我们奉上级指示,为顾林深、顾卫国两位同学,组织入学资格考试。”
“为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公开,本次考试,将完全参照高考最高标准执行。”
他轻轻拍了拍手里的密码箱,箱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是本次考试的五科试卷,由我校五位特级教师联合命题,其难度,对标我校尖子班选拔考试。”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单科150,总分750。”
“考试时间两天。今天上午语文、数学,下午英语。明早,理化综合。”
“考场,就设在贵府客厅。考试期间,除考生与监考员,任何人不得入内。我们将启动信号屏蔽,并进行全程录像。”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众人心上。
这哪里是什么入学考试?
这分明是一场规格比高考更恐怖的私人战争!
顾建军在旁边听得后背发凉,冷汗几乎要浸透衬衫。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摆出如此骇人的阵仗,两个儿子……能顶得住吗?
赵美兰听完,脸上却绽开一个满意的笑容。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阵仗越大,代表对方越重视。
对方越重视,她手里名为“儿子”的筹码,价值就越高。
“没问题。”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们家全力配合,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
王主任对赵美兰的爽快略感意外,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随即一挥手。
两名巡考员立刻动作起来,他们如同专业的安全人员,迅速清空客厅,只留下两套桌椅,随即开始调试设备、检查门窗,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
片刻后,考场布置完毕。
王主任抬腕看表,声音冰冷:“请考生入场。”
顾林深与顾卫国,从房间内一前一后走出。
顾林深神色如古井无波,看不出半点波澜。
顾卫国脸色则有些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的紧张。
赵美兰走到他面前,没有说任何一句“加油”,只是伸出手,用极大的力道,替他抚平了衣领的褶皱。
然后,她抬起手掌,对着顾卫国的后心,重重一拍!
啪!
一声闷响。
顾卫国身躯猛地一震,一股滚烫的力量,仿佛从母亲的掌心,瞬间贯穿了他的脊梁,直冲天灵盖!
他豁然抬头,撞进赵美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温柔,没有鼓励,只有一道不容抗拒的铁血命令。
——去!给老娘把胜利抢回来!
顾卫国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悍然挺起,眼中的紧张与怯懦,被一种名为“决死”的凶悍所取代。
他跟在哥哥身后,踏入了那个被改造成战场的客厅。
“哐当。”
门,被无情地关上。
赵美兰、顾建军、顾晚秋,被彻底隔绝在外。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建军再也忍不住,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这……这能行吗?太吓人了……卫国那孩子,别是吓得笔都握不稳了……”
顾晚秋也绞着衣角,手心全是冷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级别的试卷,对一个县城的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唯有赵美兰,自己搬了张小板凳,施施然坐在葡萄架下,竟闭上眼,假寐起来。
仿佛里面正在经历血火考验的,与她无关。
“美兰!你心怎么这么大!”顾建军快急疯了。
赵美兰眼皮都未抬,声音淡漠如冰。
“担心,能加一分吗?”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我把他们推上去,不是去享受母爱的,是去打仗,去抢食的。”
“这一仗,只能他们自己打。”
“打赢了,一步登天,海阔天空;打输了,就给我滚回来,当一辈子失败者。”
“我赵美兰的投资,从不接受亏损。”
她的话,字字诛心,残酷得让人发抖,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辩驳的强悍逻辑。
顾建军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他只能和女儿一起,在院中,承受着这炼狱般的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终于,上午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客厅门开,王主任与巡考员面无表情地走出。
顾林深和顾卫国跟在他们身后。
顾林深依旧平静,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思索。
而顾卫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煞白,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脚步都有些虚浮。
“卫国!考得咋样?!”顾建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小儿子。
顾卫国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
“爸……太难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哭腔,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栗。
“数学……最后那道解析几何,三十多分的大题……我们练的所有模板,全都用不上!”
顾建军和顾晚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三十多分,在这样的考试里,足以决定生死!
顾晚秋脸色煞白,抢着问道:“卫国,你别急!用不上是……一点没写吗?”
“不!”
顾卫国猛地摇头,眼中爆出一团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亢奋的复杂神色。
“我……我把它拆了!”
“我按照姐你说的,把所有模板打碎,用哥教的底层逻辑,一步一步重新推导……我不知道对不对,爸,姐,我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不是一堆垃圾……”
他喘着粗气,举起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但我把答题纸……写满了!”
“我一个空都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