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温度越来越高。
岩壁从青黑色转为暗红，表面覆盖着结晶状的硫磺颗粒，在岩浆池的反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空气灼热而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火焰，肺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江尘扯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面巾，以《刺神诀》中的闭气法门减缓呼吸频率。左肩的伤口在高温下反而不再剧痛，毒针残留的阴寒劲力被热力暂时压制，但玉髓莲印记却开始变得异常活跃——它在“兴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渴望已久的东西。
前方道路分为三条岔口。
左边岔口有新鲜脚印，显然是刚才的追兵分出一队人绕路包抄。中间岔口最宽阔，但岩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通往笔记中提到的“熔炉区”。右边岔口最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深处隐约传来风声，可能有另一条出路。
江尘没有犹豫，走向中间岔口。
既然已经深入至此，不如去看看笔记里提到的“封印之地”。而且……怀中的往生令和守夜人指骨，都在持续发烫，仿佛在催促他前进。
通道逐渐开阔，最终汇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已经超出了自然矿洞的范畴——整个空间呈倒锥形，直径超过五十丈，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黑暗中。空间中央，是一座高达十丈的黑色熔炉，炉身以某种金属铸造，表面布满扭曲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
熔炉周围，八根粗大的铁链从穹顶垂下，锁着八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被铁链贯穿锁骨吊在半空，身体干瘪如枯木，皮肤呈青黑色，眼眶深陷，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竟然还活着。每个人脚下都放着一个铜盆，盆中盛满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蚀魂之力的阴寒气息。
“活祭品……”江尘眼神一凝。
笔记里提到的“用活人祭祀提炼蚀魂精华”，竟然还在进行！这些人不知被吊在这里多久，每日被抽取气血魂魄，却因某种邪术保持着不死不活的状态。
熔炉旁站着两个黑衣人，正往炉膛里添加矿石。那些矿石呈暗红色，正是笔记中提到的“赤血矿”。矿石投入熔炉后，炉火骤然升腾，暗红色的火焰中隐约能看到扭曲的人脸在哀嚎。
“再加三块！今天必须炼出十滴‘魂精’！”一个黑衣监工催促道。
“大人，这些祭品快撑不住了……”另一人犹豫道，“昨天已经死了两个，剩下的也……”
“死了就换新的！”监工冷笑，“黑水镇那边刚送来一批‘魂材’，明天就能到。抓紧干活，误了黑幡使大人的事，你们也去当祭品！”
江尘伏在通道口的阴影中，观察着整个空间。
除了这两个监工，熔炉后方还有间石屋，里面似乎有人。穹顶铁链延伸的黑暗中，隐约还有几道气息——应该是看守祭品的护卫，修为都不弱，至少是先天后期。
硬闯不是明智之举。
他正思索对策，怀中的往生令忽然剧烈震动！
不是预警，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烈吸引，几乎要破衣而出！与此同时，熔炉中的火焰也骤然暴涨，暗红色火舌舔舐着炉壁，炉身表面的符文开始流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怎么回事？！”监工惊呼。
“炉心……炉心有反应！有什么东西在共鸣！”
两个监工急忙跑到熔炉旁，启动某个机关。炉膛下方打开一个暗格，里面赫然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蚀魂石核心！但此刻，这块核心正疯狂震颤，表面裂开无数细纹，仿佛随时会炸开！
江尘瞬间明白了。
往生令与蚀魂石核心之间，存在强烈的相互吸引与排斥！这种共鸣正在破坏熔炉的平衡！
机会。
他取出三枚爆裂蜡丸，以暗器手法掷向熔炉上方的铁链连接处。同时身形如鬼魅般扑向那两个监工——必须在他们发出警报前解决！
蜡丸炸裂的巨响在封闭空间中回荡！
三根铁链应声而断！被吊着的三个祭品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两个监工刚要拔刀，江尘的陨星刺已经到了！
第一刺，洞穿左边监工咽喉。
第二刺，却被右边监工险险避开！那人显然实战经验丰富，不仅躲过致命一击，还反手掷出三枚毒镖！
江尘侧身闪避，毒镖擦着肋下掠过。但这一耽搁，熔炉后的石屋里已冲出四人！都是黑衣劲装，手中兵器各异，但步伐沉稳，气息绵长——全是先天巅峰！
“敌袭——！”其中一人厉声长啸。
啸声在洞窟中回荡，穹顶黑暗中立刻跃下三道身影，加上石屋中出来的四人，七人形成合围之势，将江尘困在熔炉旁。
为首的疤脸汉子盯着江尘，又看了看他手中陨星刺，忽然咧嘴笑了：“原来是你。黑幡使大人正在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江尘不答话，目光扫视七人的站位。
正面三人，左右各两人，封死了所有退路。但熔炉此刻正剧烈震动，炉火明灭不定，这是个变数。
“抓活的！”疤脸汉子挥手，“大人要审问往生令的下落！”
七人同时出手！
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罩来，每一击都狠辣致命，却又刻意避开了要害——他们确实想抓活的。江尘《夜影步》展开，在狭小的空间中腾挪闪避，陨星刺如毒蛇般吞吐，每一次刺出都逼得一人回防。
但七人配合默契，很快压缩了他的活动空间。
第三招时，一柄鬼头刀划破江尘后背，带起一蓬血花！第五招时，一根铁鞭缠住他左腿，虽然被他以内力震开，但腿骨已传来骨裂声！
不能这样下去。
江尘眼中寒光一闪，忽然放弃防御，全力扑向熔炉！
“拦住他！他要毁炉！”疤脸汉子急吼。
但已经晚了。
江尘冲到熔炉旁，毫不犹豫地将怀中的往生令掷向炉膛中的蚀魂石核心！
两件东西接触的刹那——
“轰——！！！”
无法形容的爆炸冲击席卷整个洞窟！
不是火焰与热浪，而是纯粹的灵魂层面的冲击！暗红色的光环以熔炉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七个追击者同时僵住，眼中红光暴涨，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
他们的魂魄正在被强行抽离！
江尘也受到冲击，但怀中的守夜人指骨及时散发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护住了他的心神。即便如此，他仍感到头晕目眩，耳鼻渗出鲜血。
而熔炉，彻底炸开了。
炉身四分五裂，蚀魂石核心与往生令悬浮在半空，两者之间形成了一道暗红色的能量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道门——不是实体的门，而是空间扭曲形成的裂隙。
裂隙另一侧，是无尽的黑暗，黑暗中有点点星光，以及……一座古老祭坛的轮廓。
封印之地。
笔记里提到的守夜人封印，竟然隐藏在蚀魂石核心内部！
七个追击者已经倒下，他们的身体迅速干瘪，魂魄被吸入能量漩涡，成为维持裂隙的养分。而那些还活着的祭品，也在这股冲击下彻底断气，尸身化为飞灰。
江尘勉强站起，擦去脸上的血。
左腿骨裂，后背刀伤深可见骨，内腑受震，耳朵还在嗡鸣。但往生令和蚀魂石核心形成的裂隙，正在缓慢收缩——机会只有一次。
他踉跄走向能量漩涡。
每靠近一步，灵魂层面的压力就增强一分。守夜人指骨的光晕越来越淡，显然已经接近极限。当江尘走到漩涡边缘时，指骨的金色纹路彻底黯淡，光晕破碎。
最后一刻，他咬破舌尖，以《刺神诀》中的燃魂秘法强行提振精神，纵身跃入裂隙！
天旋地转。
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又像被抛入沸腾的岩浆。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
——黑袍祭司跪拜在黑色祭坛前，祭坛上悬浮着巨大的蚀魂石……
——灰衣剑客持令杀入，剑光如虹，斩断祭坛……
——临死前的诅咒，化为黑色符文，烙印在大地深处……
——守夜人以生命为代价，布下封印，将祭坛与蚀魂之源一同封入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坠落感戛然而止。
江尘重重摔在坚硬的石面上。他挣扎着爬起，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封闭的石室中。
石室不大，呈圆形，直径约十丈。墙壁、地面、穹顶都以某种白玉般的石材砌成，表面刻满繁复的金色符文。这些符文还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柔和而威严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石室中央，正是刚才在裂隙中看到的祭坛。
但不是黑色祭坛，而是一座通体洁白的玉台。台高三尺，台上平放着一柄剑——剑长三尺三寸，剑身如秋水，剑柄呈暗金色，上面刻着一只睁开的眼睛。
剑旁，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遗体。
那是个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白发垂肩，面容安详，双目紧闭，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他的身体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皮肤甚至还保留着些许血色。
但江尘感受不到任何生命气息。
这是一具坐化了不知多少年的遗体。
他走近祭坛。老者膝上放着一卷玉简，简上刻着两个字：
“守心”。
江尘犹豫片刻，伸手拿起玉简。
指尖触及玉简的刹那，老者的遗体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诈尸，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金色光芒。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江尘脑海中响起：
“后来者，你能至此，说明守夜人已至绝境，而往生令已认你为主。”
江尘心神剧震，但强自镇定：“你是……”
“初代守夜人首领，凌霄。”声音继续道，“我留下的这道神念，只会被往生令持有者触发。你有三问之机，问完，我传你‘守心剑诀’，而后神念消散。”
江尘深吸一口气。
第一个问题：“守夜人真正的使命是什么？”
“平衡。”凌霄的神念回答，“幽冥蚀魂之力，源于生灵对‘存在’的执念与恐惧。守夜人之责，非剿灭幽冥，而是防止蚀魂之力失控，吞噬众生。我们封印蚀魂之源，诛杀失控者，但从不试图根除——因为恐惧与执念，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
第二个问题：“往生令究竟是什么？”
“钥匙，也是牢笼。”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它是我以自身神魂与蚀魂之源碎片熔铸而成，可开启所有蚀魂封印，也能封印一切蚀魂之物。但它会不断侵蚀持有者的心智，最终将其化为只知杀戮的傀儡——除非修成《守心剑诀》，以剑心镇魂。”
第三个问题：“我该如何活下去？”
这一次，凌霄的神念沉默良久。
“你已身陷死局。”声音终于响起，“幽冥宗不会放过往生令持有者，守夜人传承已断，你孤立无援。唯一生路，是在黑幡使找到你之前，炼化这柄‘守心剑’，以剑中封存的历代守夜人剑意洗练神魂，彻底掌控往生令。”
“然后呢？”
“然后，你有两条路。”凌霄的神念开始变得微弱，“其一，以守夜人身份重整旗鼓，重建传承，与幽冥宗长期对抗。其二……走陆寻的路。”
“陆寻？”
“我的弟子，上一任往生令持有者。他选择以杀止杀，孤身杀入幽冥宗总坛，最终下落不明。”神念的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那条路更直接，也更危险。你选哪条，在你。”
声音彻底消散。
老者遗体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最终化为飞灰，只留下一袭灰袍。
玉台上，那柄守心剑忽然发出清越的剑鸣。
剑柄上的眼睛图案，缓缓睁开。
江尘伸手握剑。
剑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震颤。一股浩瀚而古老的剑意顺着手臂涌入，与往生令、玉髓莲印记、守夜人指骨产生共鸣。
四样东西，在这一刻真正融为一体。
他感到自己的神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又有什么东西在重生。
而石室外，隐隐传来轰鸣——黑幡使的人，正在强行破开封禁。
时间不多了。
江尘盘膝坐下，将守心剑横放膝上，按照玉简中记载的法门，开始炼化剑中剑意。
他的气息，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石室之外，黑幡使站在破碎的熔炉废墟中，手中罗盘的血色指针，正死死指向祭坛方向。
他身后，二十名血煞卫严阵以待。
“找到了。”黑幡使舔了舔嘴唇，“这次，你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