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卫家便热闹起来。卫弘当即命人打开宗祠,燃起香烛。在族中几位长老的见证下,卫铮身着整洁礼服,向卫氏列祖列宗的神位郑重行礼,焚香祷告,将天子诏命、授官赐爵之事禀告先祖。香烟袅袅中,卫青、卫伉等人的牌位仿佛也多了几分光彩。族老们捻须含笑,看着这位年轻的族中俊杰,纷纷出言勉励:“鸣远不负先祖之名,当勤勉任事,忠君爱民,光大门楣!”“边塞艰苦,然功业多出于险远,慎之,勉之!”卫铮一一恭敬应下。
晚间,卫家大摆宴席,款待归来的游子,也庆祝这件族中大喜事。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卫铮虽不喜应酬,但也知道这是人情世故,得体地周旋其间。
待到宴席散后,夜深人静,母亲裴氏将卫铮唤至自己房中。屏退侍女后,她拉着儿子坐下,脸上带着关切又有些期待的神色,悄声提起了那个她思量已久的话题。
“铮儿,你如今已加冠成人,官爵在身,这婚姻大事,也该考虑了。”裴氏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为娘去年见那蔡伯喈公之女,名琰字昭姬的,端庄知礼,慧质兰心,与你年岁也算相当。只是去年情势尴尬,蔡公尚在流徙途中,我卫家虽富,然声名未显于士林,贸然提亲,恐有高攀之嫌,反为不美。因此当时未曾提起。”
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神色,继续道:“为娘在席间特意留意,也委婉问过蔡夫人,那蔡琰……尚未许配人家。如今你已官拜千石,更蒙赐爵,身份不同往日。且你与蔡公有护送照料之情、师徒之谊,这份渊源,旁人难及。若能结下这门亲事,于我卫家,于你前程,皆是大有裨益。蔡公海内大儒,清流领袖,若能联姻,我平阳卫家从此便可真正踏入士族之门了。”
裴氏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更是一场关乎家族未来地位的战略谋划。与蔡邕这样的清流领袖、文坛泰斗结亲,所带来的声望提升与人脉资源,是金钱难以衡量的。
卫铮闻言,心中却是一叹。蔡琰(昭姬,后世因避司马昭讳多称文姬),那位原本命运多舛的才女,如今还只是个聪慧伶俐的少女。他记得,历史上的蔡琰初次嫁人,似乎是在她十六七岁时,嫁给了河东卫仲道(此卫仲道即卫觊之弟卫德),不久后卫仲道病逝,她才又归家,后来才有被匈奴掳掠的悲惨遭遇。今年她应该只有才十四、五岁吧?
“母亲,”卫铮斟酌着言辞,温声回道,“蔡师妹确实聪慧过人。只是……她年纪尚幼,刚及笄不久。孩儿此去平城,凶险未卜,公务必然繁忙,此刻谈婚论嫁,为时过早。且婚姻大事,关乎蔡师妹一生,也需蔡公首肯,不可仓促。”
他将理由归结于年龄和自身处境,既未直接拒绝母亲的心思(他知道很难彻底拒绝),也留下了转圜余地。内心深处,他对那位历史上的悲剧才女抱有同情与尊重,不愿将她仅仅视为政治联姻的筹码。更何况,乱世将至,他需要集中精力经营平城,夯实根基,过早卷入复杂的联姻关系,未必是好事。
裴氏见儿子态度虽温和,却明显不愿深谈,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她深知儿子如今主意正,且有官身在身,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强行安排。她叹了口气:“也罢,你既如此说,为娘也不逼你。只是你此去边地,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照料怎么行?为娘给你挑了几个细心可靠的侍女,让她们随你赴任,照顾你起居饮食。”
这次卫铮没有拒绝。县令赴任,携带几名仆从侍女是常事,既能照顾生活,也能显示官家体面。他点头应允:“但凭母亲安排。”
然而,裴氏绝非轻易放弃之人。她心中那“与蔡氏联姻、抬升家族门第”的念头已然生根。待到卫铮退下后,她立刻寻来了丈夫卫弘,将方才与儿子的对话和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铮儿年轻,或许尚未深思此中关窍。”裴氏对丈夫分析道,眼中闪着决断的光芒,“蔡伯喈名满天下,虽暂避泰山,然其清望无损,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能与他结为姻亲,我卫家便不再是单纯的富商,而是真正与清流士林血脉相连的‘士族’了!这对铮儿将来的仕途,对卫家子孙后代,都是千秋之利!”
卫弘捻着短须,沉思片刻。他虽是商人,目光却长远,深知在这汉末,财富需要权力和名声的庇护才能长久。与蔡邕联姻,无疑是快速获取清流声誉的捷径。
“只是铮儿似乎……”卫弘有些犹豫。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氏语气坚定,“铮儿孝道,最终总会体谅父母苦心。他如今说不急,或许是面嫩,或许是担心边事。我们作为父母,自当为他长远计。不若……我们先不声张,派人以问候蔡公、答谢昔日款待家眷为名,前往泰山。带些厚礼,顺便……探探蔡公及其夫人的口风?若对方有意,再正式请媒人纳彩,岂不水到渠成?届时铮儿那边,也好说话了。”
卫弘被夫人说动,缓缓点头:“夫人所言有理。此事……便依夫人之意,谨慎操办。人选礼物,需精心准备,既不能显得唐突,又要足以表达我卫家诚意与门第。”
夫妻二人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定下了试图与蔡邕联姻的初步计划。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举动,或许将在未来,悄然改变某些人命运的轨迹。
而在另一边的厢房中,卫铮正准备歇息。他推开窗户,望着平阳城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思绪却已飞向了北方的雁门,飞向了那座等待他去治理、去保卫、去经营的边城——平城。家族的情谊、母亲的期盼、可能的姻缘……这些固然重要,但此刻,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肩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以及在那片苍凉土地上即将展开的、属于自己的波澜壮阔。侍女也好,潜在的联姻也罢,都只是前行路上的点缀。真正的考验与功业,在雁门的风沙之中,在平城的城墙之上。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关上了窗户。翌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铁匠、物资、与父亲深谈商社的配合。北上的行程,依然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