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镇上的中转点,我们下车休息。
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医生正蹲在地上给一个小女孩包扎膝盖,她的手很稳,动作轻柔。
小女孩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但没有哭。
“疼吗?”女医生问。
小女孩摇摇头,“不疼。”
女医生笑了笑,把最后一圈纱布系好,“真勇敢。”
我走过去,递给小女孩一瓶温水。
她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女医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疲惫纹路。
“你们是送物资的吧?”她问。
“嗯,刚从安置区出来。”我回答。
她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中转点的院子里,几个司机正围着一口大锅吃面条。
面条冒着热气,汤里飘着几片青菜叶。
一个四十多岁的司机冲我招了招手,“来,吃点热的。”
我摆摆手,“不了,你们吃吧。”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被烟熏黄的门牙,“怕啥,我们这锅够大。”
我还是走了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碗。
面条很烫,我吹了几口,才敢送进嘴里。
汤很咸,但在这种天气里,却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吃完面,我站在院子里靠着墙壁。
雨已经停了,天空被洗得很干净,远处的山像刚画好的水墨画。
一个穿着军绿色外套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递给我一把伞,“等会儿可能还会下。”
我接过伞,笑了笑,“谢谢。”
他摆摆手,“我们是本地的志愿者,熟得很。”
他的脸被晒得黝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很深,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皱纹像一条条浅浅的沟壑。
“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他问。
“嗯。”
“这里的山看着好看,走起来可费劲了。”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条小路,“以前我就是走那条路上学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小路在山腰间盘旋,像一条细细的带子。
“现在路应该好走多了吧?”我问。
他叹了口气,“地震把路毁了不少,不过大家都在修。”
我们站在院子里聊了很久,直到太阳开始落山。夕阳把天边染成了一片橘红色,云像被点燃了一样。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上车。
“下次来,记得找我。”他冲我摆摆手,“我给你带路。”
“好。”我点点头。
车开出中转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边的村庄里,偶尔能看到几点微弱的灯光。
车厢里,小林已经靠着窗户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
他的呼吸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安置区的画面,那些搭在空地上的帐篷,那些在雨中奔跑的孩子,那些被泥水溅湿的裤腿。
车拐过一个弯,月亮从云后面钻了出来,银白色的光洒在山路上。
其实,慈善并不是只有在大灾大难面前才显得重要。
很多时候,一句关心的话、一个小小的帮助,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我在慈善已经好些年了。
这几年我见过太多因为一次援手而改变人生轨迹的故事。
有人因为一笔学费,走出大山。
有人因为一次医疗救助,重新站起来。
还有人因为一份温暖的陪伴,走出了生命的低谷。
今天我和往常一样,我正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邮递员老王敲门进来,递过来一个鼓鼓的信封。
信封是用旧作业本纸糊的,封口处用透明胶一圈圈绕着,看起来很认真。
上面的收件人写得歪歪扭扭:“ 张阿姨 收”。我愣了一下——很少有人会直接写信给我,尤其是用这种方式。
我把信小心拆开,里面是一叠用方格稿纸写的字,字迹工整,却能看出写字的人很用力,笔画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张阿姨,您好。我是一名来自偏远小镇的高三学生,名字叫林浩。我写这封信,是想告诉您,因为有了你们的帮助,我才有机会坐在教室里,迎接我的未来。”
他说,自己家在西南的一个小山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收入勉强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上了高中后,学费和生活费成了家里沉重的负担。
父母想让他读完高中,但实在拿不出钱。
高三那年,他已经悄悄收拾好行李,打算跟着村里的老乡去南方打工。
“我那时想,读书也许真的不是我的命。”信里写着,“可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说学校为我申请到了‘晨光慈善社’的助学金。那一刻,我觉得像是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让我重新站在了跑道上。”
我把信拿去给楚奶奶看。
楚奶奶戴上老花镜,慢慢读着。
读到最后,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笑着说:“好孩子,以后有出息了,也要记得帮别人。”
“嗯。”我点点头。
楚奶奶抬头看我:“柒柒,咱们得回信啊。”
“我知道。”我说,“我想亲自写。”我在信里告诉他,我们收到了他的信,很高兴他考上了大学。
我还写:“你的努力,才是你走到今天的真正原因。我们只是帮你推了一把。”
寄信的那天,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楚奶奶去他们学校考察的事。那天是12月,山里已经很冷了。
我们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又换了一辆三轮车,才到学校。
校门口的土路坑坑洼洼,风吹过来,卷起一阵阵黄土。
楚奶奶下车时,差点被石头绊倒。
她笑了笑,说:“这路啊,真该修修。”
学校的教室很旧,玻璃窗裂了,用塑料布糊着。
孩子们穿着单薄的棉衣,坐在教室里听课。
但他们的眼睛很亮,像冬天下过雪后的星星。
我们在办公室见到了林浩。
那时的他比现在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
“张阿姨好,楚奶奶好。”
他有些腼腆,声音不大。“你就是林浩啊。”
楚奶奶笑着说,“听说你成绩不错。”林浩低下头:“一般。”
班主任在一旁插话:“他很努力,就是家里条件差,有点自卑。”
楚奶奶点点头,对林浩说:
“孩子,困难是暂时的。你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走出这里。”
林浩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回到公司后,我们立刻商量了一下。
“教育不能等。”她说,“孩子的未来,耽误不起。”
“可我们的资金也紧张。”
一个同事说,“还有几个医疗救助的案子在排队。”
“钱可以想办法。”楚奶奶说,“可孩子的时间,过一天就少一天。”
最终,我们决定挤出资金,资助包括林浩在内的五个孩子。
楚奶奶还从自己的退休金里拿出一部分,给他们买了书包和文具。
我记得,文具送到学校那天,林浩接过书包,小声说了句:“谢谢。”
“别谢。”楚奶奶拍拍他的肩膀,“等你考上大学,再谢也不迟。”林浩的信里,详细写了他高三一年的生活。
每天早上五点,他就起床。
冬天的宿舍很冷,窗户上结着冰花。
他穿着棉衣坐在床边,先背二十分钟英语单词,再去操场跑步。
跑完步,天还没亮,他就拿着书,在学校的路灯下继续读。
“有时候风很大,书都拿不稳。”他写道,“但我告诉自己,必须坚持。”
晚上,宿舍十点熄灯。
他会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做题,直到眼睛酸得睁不开。
“我怕浪费电,手电筒的电池都是捡别人用过的,再用报纸包着,放在火边烤一烤,还能亮一会儿。”
有一次,他发烧到39度,还是去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