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悻悻离开保卫处。
他觉得自己又成了被忽视的英雄。
李平安那平淡的反应像根鱼刺,鲠在他的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澡堂的泥脚印,老孙头那慌张又怨恨的眼神,这明明是重大发现!
凭什么不被重视?
难道李平安是怕自己抢了功劳?
一定是这样!
许大茂愤愤不平地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又朝职工澡堂方向挪去。
天色向晚,厂区路灯次第亮起。
光线昏黄,拉长了行人寥落的影子。
澡堂已经过了开放时间,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还有哗啦哗啦的水声。
老孙头大概在冲洗池子。
许大茂放轻脚步,凑到门缝边往里瞧。
更衣室空荡荡的,长椅上扔着几件忘记带走的旧工装。
通往后面杂物间的那扇小门,果然如他所说,只是虚掩着,锁鼻坏了,搭在那里。
他心里那股被忽视的憋闷,混合着一种莫名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开始发酵。
李平安不信,我自己查!
万一真发现什么,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许大茂深吸一口气,像做贼一样,轻轻推开澡堂的门,闪身进去。
湿热的水汽混合着肥皂和人体汗渍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踮着脚,快速穿过更衣室,来到那扇虚掩的小门前。
里面黑黢黢的,只有门缝漏进去的一线微光,勉强照亮门口一片杂乱堆放的破衣柜和断腿长椅。
许大茂的心跳得很快。
他伸手想去推门,又缩了回来。
万一老孙头在里面呢?
他侧耳倾听。
只有远处冲洗池子的水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杂物间里一片死寂。
他咬咬牙,轻轻将门推开一些,侧身挤了进去。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眼睛需要时间适应。
他摸索着往前走,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吓得僵住,屏住呼吸。
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灰尘和霉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像是机油混合着铁锈的奇怪味道。
这味道有点熟悉。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夹道被袭击,那个杀手身上,好像就是这种味道!
这个发现让他汗毛倒竖,同时又兴奋得发抖。
果然有问题!
他努力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分辨。
借着门缝那点可怜的光线,他看到杂物间深处,靠墙的位置,似乎有一个用旧帆布盖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
形状不太规则,像个大包裹。
许大茂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火柴。
嗤啦一声。
微弱跳动的火苗,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他举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向那个帆布包裹靠近。
脚步踩在灰尘和碎木屑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在他快要走到包裹前,伸手想掀开帆布一角时——
身后那扇虚掩的门,突然被无声地彻底推开!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速度快得只带起一丝微凉的风!
许大茂听到动静,骇然转身。
火柴微弱的光芒,只来得及映出一双冰冷、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
正是澡堂看门人,老孙头!
但此刻的老孙头,脸上没有任何平日的木讷和卑微。
只有一种被惊扰的、择人而噬的狰狞!
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沉重的、用来疏通澡堂下水道的生铁捅条!
许大茂的惊叫卡在喉咙里。
他想跑,腿却像灌了铅。
火柴烧到手指,刺痛让他一哆嗦,火苗灭了。
黑暗重新降临。
只有老孙头粗重的呼吸声,和铁捅条拖在地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你……你想干什么?许大茂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是厂里干部!你……
干部?老孙头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铁器,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嘲讽。
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就别走了。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破风声骤起!
铁捅条带着一股恶风,朝着许大茂大概的方位狠狠捅来!
许大茂凭着求生本能,连滚带爬地向旁边躲闪。
捅条擦着他的胳膊划过,重重砸在旁边的破衣柜上,木屑纷飞!
许大茂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朝着记忆中的门口方向摸去。
黑暗中,他撞翻了不知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老孙头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听声辨位,铁捅条再次呼啸而来!
这一次,许大茂没能完全躲开。
捅条的铁钩部分,狠狠刮在了他的小腿上!
剧痛传来!
许大茂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裤腿。
老孙头一步上前,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
许大茂在极致的恐惧中,反而生出一股疯狂的力气。
他胡乱抓起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朝着脚步声的方向拼命砸去!
同时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老孙头杀人啦!!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澡堂和杂物间里回荡,凄厉得变了调。
老孙头动作明显一滞。
显然没料到许大茂会突然喊叫。
这里虽然偏僻,但毕竟是在厂区内。
这喊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杂物间那扇小窗户,突然从外面被一股巨力撞开!
木屑和碎玻璃四溅!
一道身影如同猎鹰般疾扑而入,带着一股凛冽的劲风,直取老孙头!
是李平安!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或者说,他对许大茂那种蠢人可能引发的意外,有着本能的警惕。
在许大茂离开后不久,他就让陈江河暗中跟一下。
陈江河发现许大茂鬼鬼祟祟又摸回澡堂,立刻报告。
李平安当机立断,亲自带人赶来,正好听到许大茂的惨叫和呼救。
老孙头反应极快,在李平安破窗而入的瞬间,就知道事不可为。
他没有试图硬拼,而是猛地将手中铁捅条朝着李平安掷去,同时身体向后急退,想要从门口逃走。
李平安侧身闪过飞来的铁捅条,逍遥步展开,如影随形,瞬间截住了老孙头的退路。
老孙头眼中凶光毕露,低吼一声,双手呈爪,带着一股狠戾的劲风抓向李平安面门和咽喉!
招式狠辣,速度极快,显然不是普通看门老头!
李平安不避不让,右手如灵蛇出洞,搭上老孙头抓来的手腕,太极缠丝劲发动,一引一带。
老孙头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向前踉跄。
李平安左手并指如剑,闪电般点向他肋下大穴。
老孙头拼命扭身,堪堪避过要害,却被指尖劲气扫中,半边身子顿时一麻。
他心知遇到了绝顶高手,逃是逃不掉了。
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竟然不理会李平安,反身扑向地上挣扎的许大茂!
竟是要临死拉个垫背的!
李平安岂能让他得逞。
脚下步伐一变,后发先至,一掌印在老孙头后心。
掌力含而不吐,用的是太极震劲。
老孙头前冲之势戛然而止,浑身剧震,一口鲜血喷出,软软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李平安看都没看地上的老孙头,立刻蹲下身查看许大茂。
许大茂侧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他眼神涣散,看到李平安,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李平安快速检查了一下伤口,创口很深,可能伤到了动脉。
他立刻撕下自己一截衣袖,用力扎在许大茂大腿根部止血。
同时朝外面喝道:叫医生!快!
许大茂抓住李平安的手,手指冰凉,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甘,还有一丝奇怪的、像是解脱的神情。
嘴张了张,气息微弱。
盒……盒子……照片……他断断续续地说,老孙……他……他和图书馆……那个女人……说过话……我……我看见过……
话音越来越低。
李平安心头剧震。
许大茂看见过老孙头和苏秀兰接触?
这很可能就是他被灭口的原因!
他还想再问,许大茂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医生!李平安回头怒吼。
门被撞开,厂卫生所的医生和担架冲了进来。
快!送医院!李平安帮着将许大茂抬上担架。
许大茂被迅速抬走。
杂乱的脚步声和担架远去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李平安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还有昏死过去的老孙头。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灰尘味和那股淡淡的机油铁锈味。
陈江河带人开始搜查杂物间。
很快,那个帆布包裹被掀开。
里面不是什么危险物品。
而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半旧但干净的蓝色工装,一双胶鞋,一些干粮,还有一小瓶水。
俨然是一个简易的应急藏匿点。
角落里,还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木盒。
打开,里面是空的。
但盒底残留着一点点灰色的、粉末状的痕迹。
技术员初步判断,可能是某种药物的残渣。
李平安走到老孙头身边,蹲下身,仔细看着他那张此刻因痛苦而扭曲的、平凡无奇的脸。
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澡堂看门人。
竟然是掌柜布下的又一颗棋子。
而且是一颗负责接应、藏匿,甚至可能执行灭口任务的狠棋。
许大茂这个搅屎棍,这次真的撞到了枪口上。
用他自己的命,撞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深处的门。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孙头和苏秀兰说过话?
什么时候?
在哪里?
苏秀兰知道老孙头是掌柜的人吗?
掌柜的网,到底有多密?
李平安缓缓站起身。
夜色完全笼罩了厂区。
澡堂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附近一些工人的注意,远远地聚拢围观,指指点点。
王大虎带人维持着秩序,封锁现场。
李平安走出澡堂,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风。
许大茂生死未卜。
但掌柜的线索,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只是这代价,太过沉重。
他抬头望向医院的方向。
许大茂,你可要撑住。
你看到的,你听到的,可能比你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风更冷了。
吹得人透心凉。
而隐藏在这座钢铁堡垒阴影下的蜘蛛,似乎又被斩断了一根丝。
它会如何反应?
是疯狂反扑,还是彻底蛰伏?
李平安知道,答案,或许就藏在老孙头的嘴里,藏在许大茂可能带回的消息里,也藏在接下来,必将更加猛烈的风浪中。
飞蛾扑火,焚身以亡。
但火光,也照出了潜藏在黑暗中的,更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