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阳光已斜照进走廊。萧文和于曼丽并肩走出梦之花大酒店,金属旋转门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他们上了车,一路沉默地驶回豪宅花园的复式公寓。
车子停稳后,于曼丽没有下车。她转过头,望着副驾的萧文,轻声叮嘱:“不要有负担,也许事情没预想的那么坏,干爹不是有意针对你。”
萧文苦笑了一下,仰头靠在座椅上,望着车顶,长吁短叹:“这就是赶鸭子上架啊!我这私人侦探都快成他老人家的御用侦探了!这事不管什么结果,我只能尽力而为。”
“知道。”于曼丽微微一笑,温柔如水。这份温柔,只属于萧文一人。即便有时他会惹她生气,可她还是愿意为了爱情改变自己。
“田义鹏交给我来查,你把赵岚带在身边。”她继续说道,“有她在,我心里踏实。”
“赵岚?”萧文挑眉,“她这工资得你们父女俩给开,我那份可以不要,但不能让她跟着白忙。好了,路上回去注意安全,有麻烦了我去找你。”萧文半开玩笑的推门下了车,眼见于曼丽开车远去,萧文心中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惆怅。这段时间光给龙王叔跑腿办事,几乎全是义务劳动,再这样下去,他那点积蓄怕是要坐吃山空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青石小径上,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仿佛时间也被拉得缓慢。花园里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动,混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沁人心脾。蝉鸣低沉,像是被热气压住了嗓子,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断续的轻吟。
萧文回身刚要往自家门口走,不经意间,目光扫过远处花园树荫下的长椅——那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赵岚,扎着干净利落的长马尾,穿着素雅的居家服;另一个则是位白白净净的中年妇女,化着淡淡的妆容,气质温婉端庄。由于距离较远,萧文看不清她的五官,却本能地皱起了眉头,心想,赵岚什么时候开始和街坊邻居闲聊了?她平时不是最讨厌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社交吗?
萧文停下脚步,远远望着那相谈甚欢的身影,心头莫名升起一丝诧异。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微风拂过,吹动了女人鬓角的一缕银发,那抹白在阳光下竟如细雪般晶莹,不似衰老的痕迹,倒像是时光特意为她镀上的光辉。她说话时语调平稳,手势轻柔,偶尔回眸一笑,眼角虽有细纹,却掩不住那份从容与内敛的力量。她不像普通的家庭主妇,倒更像是退休高管或白领丽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宁静力量。
萧文在这片豪宅花园住了两年,从未见过如此有气质的中老年女性。他向来对人敏感,尤其是眼神——那是藏不住情绪的窗口。而这位女人的眼神,清澈而深邃,像是一口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千言万语。
萧文抱着一丝好奇走近了些。随着距离缩短,那女人的模样也逐渐清晰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富态却不显臃肿,笑容亲切自然,举止从容大方。她虽未佩戴任何金银首饰,衣着朴素,一件米白色的棉麻衬衫配深灰长裤,脚下一双平底布鞋,干净整洁,却自带一股白领精英般的干练与自信。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双鬓斑白的发丝,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竟让人误以为她不过四十出头。她的手放在膝上,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涂任何颜色,但动作之间透出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克制与优雅。
萧文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几分,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浮了上来,像是一段尘封的记忆被轻轻叩响。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在某次案件调查中见过她,可记忆翻遍,毫无踪迹。
“赵岚……”萧文身穿黑风衣,嬉皮笑脸地走来,先爽朗地喊了一声,表面吊儿郎当,痞里痞气,实则已悄然提高了警觉。
“萧文,你回来的正好,有人找你。”赵岚忙起身对萧文说道,神情颇为激动,略带几分小兴奋,好像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朝金夫人那边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是同情?还是担忧?
“找我?!”萧文脚步一顿,神色微怔,暗想,难道这位中年大姐是来找我的?
萧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试图从衣着、姿态、语气中捕捉线索。可这女人太安静了,太克制了,就像一座外表平静的火山,谁也不知道她内心压抑了多少烈焰。
“对!”赵岚忙小跑过来,凑上前,很小声地说:“她是个委托人!”
赵岚声音虽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萧文恍然大悟,怪不得在豪宅花园从没见过这女的,看来这还是位低调的富太太。但通常都是他主动去见委托人,倒是很少有委托人主动找上门的,毕竟,他的住址从未对外公开过,只公开过联系电话和电子邮箱,基本靠远程联络接案。
他心头升起疑惑: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你好。”这时,那位中年妇女已然起身走来,笑容满面,主动和萧文打招呼握手,举止文雅,落落大方。她的手掌微凉,但握力坚定,那一瞬间,萧文竟有种错觉——仿佛这只手曾牵过他,在某个遥远的童年午后。
“呃……你好,我是萧文……”萧文再次一怔,心头莫名涌起一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是与至亲之人的重逢般亲切。大概是那女人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吧,温暖却不张扬,像冬日里的一杯热茶,缓缓渗入心脾。
“我姓金,你可以叫我金夫人。”
“是吗……”萧文尴尬地笑了笑,心想,金夫人,咋不叫贵夫人呢,像广告品牌似的。但他嘴上没说,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坐这儿谈,还是回家谈?”赵岚在二人中间问道。
“坐这儿谈就行。”金夫人倒是很随意,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仿佛这片树荫就是她选定的命运舞台。
“那我回家给你们冲两杯咖啡,稍等。”赵岚已经和金夫人谈得很熟了,临走前,又不忘很小声地凑到萧文耳边提醒,“好好谈,是大买卖……”
萧文白了眼赵岚,心想,干脆你谈得了,瞅把你兴奋的,再大还能多大?
“咱们坐下聊吧!”金夫人缓缓后退几步,又回到那张长凳边,动作轻缓,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可以,这地方适合谈事情,就是招待不周,见谅。”说着,萧文满是歉意地笑了笑,走过来和金夫人相继落座,不自觉地收敛了三分痞气。他知道,面对这样一个人,轻浮只会显得浅薄。
“萧文,我想委托你帮忙找一个人。”金夫人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切入空气。
“没问题,有他的资料吗?”萧文习惯性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准备记录。
“没有。”
“那是男是女?”
“男的。”
“具体的体貌特征总该有吧,比如年龄,身高,姓什么叫什么,再或者有张照片什么的也可以,不需要太详细的基本信息。”
“都没有。”金夫人顿了顿,目光低垂,仿佛在积蓄勇气,“他失踪快三十年了……”话音落下,四周仿佛静了一瞬。连风都停了,树叶不再沙沙作响,连蝉鸣也戛然而止,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倾听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金夫人取过挎包,从包里又取出一张素描画像。纸张保存完好,只是边角微微有些泛黄,边缘处还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折痕,像是被无数次摩挲抚平。从纸张的质感来看,这张画像确实有年头了,若是保存得不仔细,早就碎成粉末了。
“这是唯一的线索……”金夫人把素描画像递给萧文,指尖微微颤抖,眼神中隐现若有若无的泪光——那不是软弱的泪水,而是多年压抑后终于释放的脆弱。她的眼眶红了,却没有让眼泪落下,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在交付一生最后的希望。
萧文接过画像,目光落在纸上,整个人忽然僵住。
这张素描四四方方,约莫40厘米见方,画中是个不满三岁的小男婴,就坐在婴儿床上,左手攥着个奶嘴,大眼睛,高鼻梁,双眼皮,奶气很足,却虎头虎脑非常可爱。嘴角有一抹很惹人喜爱的弧度,是纯真无邪的笑,尤其是那眼神清澈得毫无杂质,被画师描绘得极其传神,活灵活现一般。
尽管这只是一张没有色彩的素描画像,却画得栩栩如生,把男婴的稚嫩跃然于纸上。每一根睫毛、每一道轮廓都被精准捕捉,甚至连皮肤的柔软质感都仿佛能透过笔触传递出来。这画师的功底简直是大师级别,比照片更逼真!
萧文从未见过如此生动的人物素描,关键是这人物是婴儿,顶多三岁,估计还没断奶呢,倒是配合得很好,把最惹人爱的一面呈现给了画师,让那男婴纯真干净的瞬间一笑,得到了永恒的保存。
对于画像中的男婴,连萧文都多了种莫名的喜欢,甚至觉得这孩子如果是自己多好,父母指不定多疼爱呢!
可事实就是事实!
萧文几乎气得半死。金夫人好像只有这么一张年代久远的素描画像作为线索,画像中的男婴活到现在应该早就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岁了,应该和萧文年纪相仿。这叫找人?这人能找着吗?哪怕近在眼前也没得找吧!从婴儿到成年,那变化可大的没边儿了,又不是小猫小狗,从小到大一个模样。
“不是……金夫人,咱俩没啥过节吧?”萧文苦着脸,哭笑不得,心里无比郁闷又带着几分爱莫能助,力不从心的意思。
“当然没有。”金夫人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声音低落,像秋叶坠地般无声。
“那你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萧文拿起画像轻微晃了晃,“这张画像可能比我年纪都大,咱说句好听的,画中婴儿如果还活着,那也得是七尺男儿,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男子汉了。如果说句难听的,他要是不幸死了,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可不管他是死是活,在不在海港城,这都是大海里捞一根绣花针!你懂我的意思吗?”
萧文说这话时,并非冷漠,而是真心感到无力。他见过太多寻人案,有的靠一张模糊监控截图破局,有的靠一枚指纹锁定身份。可唯独这一张婴儿时期的素描……时间早已将所有痕迹抹去。
萧文颇为小心地把画像还给金夫人,“这个你收好,另请高明吧!我能力有限,累吐沫子也找不着这人……”
说罢,萧文决然起身欲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又夹杂几分于心不忍,总觉得金夫人不是一般的可怜。
其实,不是萧文不想赚这钱,也不是他狠心拒绝,而是,他真没那么大能力接这种委托任务,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萧文是屁话神探,而非大话神探。他当侦探这么久,屁话说了几火车皮,大话却一句不曾说过,因为说大话不止是吹牛,更是对自己职业的轻视,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萧文……”金夫人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像一根针扎进耳膜。
萧文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请你帮帮我……他是我儿子……”那一瞬,金夫人的声音破碎了,不再是刚才那个镇定自若的女人。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那张画像。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可那种压抑了三十年的思念、痛苦、悔恨与不甘,全都凝结在这短短一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