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车队像一条受了惊的巨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疯狂逃窜。卡车上,被救出的医生护士们紧紧挤在一起,惊魂未定。伤员们躺在颠簸的车斗里,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赵刚的脸,在偶尔掠过的树影下,显得异常苍白。他不是怕死,他是怕车上这几百口人,跟着他们一起死了。他跑到李云龙的指挥坦克旁,扒着炮塔吼道:“老李!鬼子的飞机天一亮就该到了!我们目标太大,再这么跑下去,就是活靶子!”
李云龙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顺来的雪茄,那是从寿阳守城大佐的办公室里摸出来的。他没看赵刚,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亮的天际线。
“老赵,咱们这次,是不是把天捅了个大窟窿?”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何止是窟窿!你把天都给拆了!”赵刚急得直跺脚。
“那不就结了。”李云龙吐出一口浓烟,“捅了天,还想囫囵个儿地溜回去?天底下没这个道理。筱冢义男不把咱们嚼碎了咽下去,他那个第一军司令,就得去给天皇当马夫。”
步话机里,传来了孔捷近乎咆哮的声音:“老李!西边顶不住了!鬼子跟疯了一样,两个联队追着老子屁股咬!你再不想办法,老子就得光着屁股回根据地了!”
紧接着,沈泉冷静却也透着一丝急迫的声音响起:“团长,东边、南边都发现了鬼子快速推进的部队。他们正在收缩包围圈,意图把我们堵死在前面的清水河谷。”
清水河谷,佐藤在地图上标出过的死地。一片开阔地,无遮无拦,是飞机和重炮最好的屠宰场。
筱冢义男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他要用十几万大军,把独立团这颗钉子,连同周围的血肉,一起碾成粉末。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李云龙身上。
他忽然笑了,把雪茄狠狠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
“他娘的,跟老子玩关门打狗?”他跳下坦克,在地上摊开地图,“都过来!”
所有干部都围了上来。
“筱冢义男这个王八蛋,以为老子是狗。可他忘了,老子是狼!狼急了,不光咬人,还吃人!”李云龙的手指,在地图上狠狠一戳,戳在了清水河谷的入口。
“他不是想让咱们进这个口袋吗?好!咱们就进!”
“老李,你疯了?!”孔捷和赵刚同时叫出声。
“老子比谁都清醒!”李云龙眼睛里冒着一股骇人的光,“赵刚!”
“到!”
“你,带着所有伤员、医生护士,还有张大彪的一营,从这条小路,给老子钻进山里去!”他指着地图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标注着“废弃”的伐木道,“天亮之前,必须消失!一个都不能少!”
赵刚愣住了:“那你呢?坦克怎么办?”
“坦克?”李云龙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老子辛辛苦苦从鬼子手里抢来的宝贝,能扔了?老子要开着它们,去收门票钱!”
他看向孔捷和沈泉:“孔二愣子,沈泉,你们俩,带着剩下的人,跟老子走。咱们所有的坦克,一辆不留,就从这清水河谷,给老子开进去!”
孔捷的眼珠子瞪得像铜铃:“老李,你这是……你这是拿坦克当诱饵?”
“诱饵?”李云龙摇了摇头,“不,是钢钩!筱冢义男想钓鱼,老子就让他看看,什么是鱼把渔夫拖下水!”
“他不是想看咱们的坦克吗?老子就开到他眼皮子底下,让他看个够!他不是想全歼咱们吗?老子就把这十几辆铁王八,变成十几颗钉子,狠狠钉死在他的包围圈里,让他吞不下,也吐不出!”
“老子要让筱冢义男亲眼看着,他梦寐以求的鱼,是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老子要让他知道,这太行山观光团的门票,是他娘的用命来付的!”
赵刚看着李云龙,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赖和疯狂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尊战神。他没再多说一个字,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张大彪吼道:“一营!带上所有人和物资,跟我走!”
两支队伍,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分道扬镳。一支,承载着生命和希望,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太行山的褶皱。另一支,则像一支燃烧的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扑向那片死亡之地。
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报告将军!航空侦察发现,李云龙主力……所有坦克,正全速冲向清水河谷!”
筱冢义男猛地站起,一把推开面前的樱羽宫道康,冲到巨大的沙盘前。代表着独立团坦克部队的蓝色箭头,正义无反顾地扎向他布下的口袋阵。
“他上钩了!他终于上钩了!”筱冢义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命令炮兵,封锁谷口!命令航空兵,给我炸!把整个河谷,变成一片火海!我要亲眼看着他的坦克,一辆辆变成废铁!”
清水河谷。
当李云龙的“老虎头”第一个冲进河谷时,天,亮了。
数十架日军轰炸机,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从云层里俯冲下来。两侧的山崖上,无数黑洞洞的炮口,同时喷出了火焰。
está bien.
整个河谷,瞬间变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爆炸声震耳欲聋,泥土和弹片组成的巨浪,一次次地拍打在坦克的装甲上。
“都他娘的别停!给老子冲!”李云龙在剧烈的颠簸中,死死抓住舱盖,他的声音在步话机里嘶吼,“学着佐藤那小子的样,给老子跑起来!S形!Z形!谁他娘的走直线,老子回去枪毙了他!”
十几辆坦克,在这片死亡弹幕中,跳起了疯狂的舞蹈。它们不再是笨重的钢铁巨兽,而是变成了滑不留手的泥鳅。一发炮弹在孔捷的坦克旁爆炸,掀起的土浪差点把坦克掀翻。
“他娘的!过瘾!”孔捷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对着步话机大吼,“老李,这比逛窑子还刺激!”
沈泉的指挥车里,佐藤抱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完了……全完了……亵渎,这是对战车艺术最无耻的亵渎……”
“闭嘴!”沈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不想死就给老子报坐标!找出鬼子的炮兵阵地!”
佐藤一个激灵,也杀红了眼,抓起测距仪,用带着哭腔的日语吼出一连串数据。
“轰!”沈泉指挥的坦克猛地停住,一炮轰出,远处山崖上一处隐蔽的炮兵阵地,瞬间哑了火。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表演。一场演给天上、地下,演给筱冢义男一个人看的,盛大的自杀式表演。
李云龙他们用最昂贵的坦克,最金贵的炮弹,在这片狭小的舞台上,吸引了日军所有的目光。
筱冢义男已经亲自赶到了前线观察所。他举着望远镜,看着在火海中左冲右突的独立团坦克,脸上是复仇的快感。
“打!给我狠狠地打!”他嘶吼着,“不要管弹药!我要把李云龙,连人带坦克,一起烧成灰!”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几十公里外的群山中,一支疲惫的队伍,已经成功穿过了封锁线,进入了根据地的安全区。
赵刚回头,看了一眼清水河谷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眼眶红了。他身旁,一个刚被救出的年轻护士轻声问:“政委,团长他们……”
赵刚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放心,咱们团长,是去收门票钱了。”
清水河谷的“表演”,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最后一辆坦克,把最后一发炮弹打光,耗尽最后一滴柴油后,李云龙的声音在步话机里响起,平静得可怕。
“弟兄们,车是铁打的,人是肉长的。咱们的观光团,到站了。”他看了一眼那辆画着丑老虎的坦克,像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伙计,“炸掉它,咱们……回家。”
十几声爆炸,在河谷中响起。那些曾让鬼子闻风丧胆的钢铁巨兽,在一团团火焰中,变成了燃烧的残骸。
当筱冢义男的部队小心翼翼地进入河谷时,只看到满地的弹坑,和十几具还在冒烟的坦克空壳。
李云龙的人,像来时一样,又一次消失在了太行山的无边大雾里。
“人呢?李云龙呢?”筱冢义男抓着一个参谋的衣领,状若疯虎。
一个通讯兵颤抖着递上一份电报:“将军……西边……西边八路军根据地发来明码电报……”
筱冢义男一把抢了过来,电报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致第一军司令筱冢义男将军:太行山风景不错,感谢盛情款待。你部战车性能优良,驾驶体验尚可,唯耗油量略大。此次观光,门票钱已由贵军山本次郎少将及寿阳守军代为支付,不劳费心。下次再会。”
落款:中国八路军独立团,太原观光团团长,李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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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筱冢义男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那张电报纸。他看着那段极尽嘲讽的文字,看着河谷里那些坦克的残骸,再想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十几万大军,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崩”地一声,断了。
三天后,独立团团部。
李云龙、赵刚、孔捷三人,围着一个火盆,正呼哧呼哧地吃着烤土豆。三个人都跟从煤堆里扒出来似的,但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他娘的,还是根据地的土豆吃着香。”孔捷烫得直咧嘴,“老李,你这手可真黑。十几辆坦克,说不要就不要了。老总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皮扒了,还能再长。人没了,可就真没了。”李云龙吹了吹手里的土豆,咬了一大口,“再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头,咱们再去筱冢义男那儿,弄个‘北海道观光团’,把本钱捞回来!”
赵刚笑着摇了摇头,把一个烤好的土豆递给李云龙:“行了,你就吹吧。我听说,筱冢义男已经被送回国内‘休养’了。咱们这观光团,怕是没下文了。”
“没了他,还有别人。”李云龙把土豆吃完,拍了拍手,站起身。
他走到门口,看着太行山连绵的群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只要这帮狗娘养的还在咱们的地盘上,老子的观光团,就永远不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