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大厅的角落，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白芷盘膝悬空半尺，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闭目调息。她那张绝美的脸庞冰雕玉琢，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绝，似乎在强行平复之前被秦政挑起的滔天怒火。
秦政缓步走到她三米开外，脚步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去之前，我有个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寒潭，瞬间打破了那份死寂。
正在另一边与参谋低声交谈的赵美姬，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冲着秦政眨了眨眼，便拉着身边的人，识趣地走向了指挥大厅的另一端，给二人留下了足够的私密空间。
白芷眼帘掀开，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不带丝毫感情地望向秦政。她没有开口，但那眼神分明在说：问。
“你之前说，相柳是‘本尊’沉睡，而你是‘苏醒’宿慧。”秦政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探讨一个枯燥的学术课题，可说出的每个字，却都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这让我想到一个词——夺舍。”
轰！
“夺舍”二字一出，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实质的寒意，猛地从白芷体内炸开！
咔！咔咔！
以她为中心，脚下的合金地板上，竟瞬间凝结出一层森白的冰霜，并飞速向四周蔓延！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几名靠得近的作战人员甚至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
白芷的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如万载玄冰打磨成的绝世凶刀，死死地锁定在秦政身上。那股冰寒刺骨的杀气，不再是单纯的威慑，而是化作了真正的杀意！
“你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仿佛是从九幽冰狱的最深处挤压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刮骨的寒风。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此刻恐怕早已在这股上古妖王的怒火下心神崩溃，跪地求饶。
然而，秦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却无法让他后退半分。
他甚至还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仿佛那能冻结灵魂的杀气，不过是拂面的微风。
“我想知道，现在的你，究竟是上古妖王白芷……”
他直视着那双足以杀死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白芷耳中。
“……还是那只在泰山长大，机缘巧合下觉醒了记忆，同样名叫‘白芷’的九尾狐？”
秦政的声音微微一顿，抛出了那个最残忍，也最直指核心的问题。
“或者说，原来的那个‘她’……还在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伪装，直刺灵魂本源！
如果所谓的“觉醒宿慧”，本质就是一次来自远古的灵魂侵占和吞噬，是一场跨越万古的“夺舍重生”！
那眼前这位看似强大的妖族盟友，她行事的立场、她存在的道义，其根基又在何处？
一个连“自我”都存在争议的存在，如何能信任？
白芷死死地盯着秦政，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风暴汇聚。有那么一瞬，秦政甚至感觉她会不顾一切地出手，将自己撕成碎片。
大厅内，所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谁懂啊，这气氛紧张得快能原地爆炸了！
良久。
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白芷身上那几乎要将整个大厅都冰封的杀气，才如潮水般缓缓收敛，重新缩回体内。她眼神中的风暴也渐渐平息，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与冰冷。
只是，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很重要吗？”她沙哑地反问，声音里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很重要。”秦政点头，回答得斩钉截铁。
白芷沉默了。
她罕见地移开了视线，不再与秦政对视，目光飘向大厅里那些为了拯救同胞而紧张忙碌、眼中布满血丝的人类。她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名为“茫然”的情绪。
“我……就是我。”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回答秦政。
“既是那个在山海界血海尸山里挣扎求存的妖王白芷，也是这个在新时代阳光下慢慢长大的狐狸白芷。”
她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看着那五根白皙修长、完美无瑕的手指，眼神迷离。
“我拥有‘她’从出生到觉醒的全部记忆。第一次看到雪的欣喜，第一次吃到人类零食的满足，被那个人类女孩笨拙地梳理毛发时的温暖……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一样，清晰得可怕。”
“同时，”她话锋一转，眼底的迷茫被冷酷取代，“我也拥有着那数万年里，充满了杀戮、背叛、绝望和苟延残喘的记忆。两种记忆交织在一起，就像两条浑浊的河流汇入大海，早已分不清彼此。”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秦政，眼神坦然得近乎残忍。
“所以，你的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就是——我亦是我。非要分个彼此，毫无意义。”
“原来的那个灵魂，没有被吞噬，而是与我融为了一体。你可以理解为，她是我，我也是她。我们，是同一个存在的新生。”
秦政静静地听着，他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种深沉的无奈和……一丝解脱。
他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夺舍。而是一种更为神秘、更为深邃的灵魂融合。
或许，这就是山海界遗脉，为了在灵气枯竭的末法时代延续下去，所演化出的独特方式。以宿慧唤醒为引，与现世的灵魂交融，从而在新时代获得“合法”的身份和全新的开始。
“我明白了。”秦政点了点头，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无论过程如何，眼前的白芷，承认并接纳了这具身体的过往。这就够了。
“我跟你去日本。”
就在秦政以为谈话结束时，白芷却忽然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果断。
“相柳是个天大的麻烦，但它身上，有我需要验证的东西。”
她站起身，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她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一丝冰霜从拳缝中逸散。
“而且……我也想亲眼看看，它那种坚守‘血脉纯粹’、‘肉身永恒’的古老道路，和我们这些融入现世、‘投机取巧’的‘新生代’，到底谁的道路……才是对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算是彻底向秦政交了底。
去日本，不仅仅是为了华夏，为了大局。
更是为了她自己的“道”！一场跨越万古的理念之争！
……
三天后，泰山之巅，妖盟临时协调处。
姜芸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看着已经换上一身黑色作战服，英姿飒爽的秦政和赵美姬，眉宇间写满了担忧。
“真要去啊？那可是相柳，神话里能吞象的凶神。”
“没办法，总得有人去。”秦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们只负责侦查和救援，打不过就跑，绝对不跟那个大家伙硬碰硬。”
“我倒是感觉到了，富士山那边的火灵气，精纯得不可思议！”赵美姬则是一脸兴奋，她本就是火属性的修行者，对那种力量的感知最为敏锐。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战意，几乎能看到小星星在闪烁。
“这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能借此一举突破到金丹中期！”
她亲昵地挽住秦政的胳膊，微微昂着雪白的下巴，像一只骄傲而美丽的小孔雀：“等我突破了，以后就能帮你打更厉害的坏蛋了！”
秦政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他知道，自己这个女朋友，从来都不是需要躲在身后，等待保护的花瓶。她的好强，她的努力，都是为了能有朝一日，与他真正并肩而立，共面风雨。
“国内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秦政转头，郑重地对姜芸说。
姜芸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地点头：“放心。妖盟的架子刚搭起来，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处理。你们在外面搞事，我负责把家看好。”
她顿了顿，扶着眼镜的手指微微用力，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活着回来。”
“一定。”
秦政、赵美姬，以及提前一步，早已通过特殊渠道潜入日本的白芷。
三人小队，正式集结。
他们的目标——已然化作战火与废墟的，日出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