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指挥大厅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一袭白衣的白芷，身姿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孤月，出现在门口。
她一出现，整个大厅内因那灭世巨兽而躁动不安的灼热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干了所有热量，温度骤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但一接触到她那双冻结了万古时光的眸子，又都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避开。
白芷没看任何人，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大厅中央，那巨大的全息投影上缓缓苏醒的巨兽。
那足以填满火山口的庞大身躯，那遮天蔽日的硫磺烟云，那如同山峦般起伏的狰狞头颅……
当她彻底看清那八个头颅的瞬间，那张万年冰封的绝美脸庞上，头一次有了清晰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度厌恶、深深忌惮，以及一丝“原来你躲在这”的了然。
“八岐大蛇？”旁边的刘振国一直紧盯着她的反应，见她神色有异，立刻沉声追问，“白芷女士，你认识这东西？”
“八岐大蛇……呵。”
白芷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年度最好笑的笑话，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讥诮和深入骨髓的不屑。
“这方水土养出来的人，还真会给它脸上贴金。不过是窃取了上古妖神的一丝威名，它也配称‘大蛇’？”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落针可闻的指挥大厅。
她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搜寻某个被尘封已久、且充满污秽的词语，最终，才从那淡漠的唇中，缓缓吐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感到无比陌生的名字。
“它的真名，叫‘相柳’。”
相柳？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远古的魔力，让大厅里瞬间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
除了少数几位专研《山海经》的白发专家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外，大部分军官和技术人员，都是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新出的怪兽代号吗？
就在一位专家颤抖着手，要去翻资料库时，秦政淡漠的声音响起了。
他竟将古籍中的记载，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与周围的惊骇形成了鲜明对比。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载：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
随着秦政的背诵，那几位古籍专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煞白来形容，其中一位更是因为过度震惊，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秦政没理会旁人，目光从屏幕转向白芷，平静地指出了逻辑上的疑点：“《山海经》里是九个头，这个是八个。”
“断了一个，还没长出来而已。”
白芷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像一颗核弹，在每个人心头引爆！
她的眼神掠过屏幕上那八首巨兽的脖颈处，似乎能看到一个早已愈合、但依旧存在的古老伤疤，那眼神深处，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
“上古一战，它被大禹斩落一首，神魂重创，仓皇逃窜。没想到，它竟然跨越无尽之海，躲到了这片海外孤岛，借火山地脉的至阳至烈之气，休养了这么多年。”
“它和你是同类？”赵美姬忍不住好奇地问。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为火属修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那个巨兽的威压下，正像个见到皇帝的士兵，不受控制地颤抖、想要下跪。
“同为山海界遗脉，但不是同路。”白芷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甚至可以说是嫌恶，“在妖族里，它也是个异类，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相柳有九个脑袋，就有九种混乱的思维。做事永远自相矛盾，前一秒想吞了太阳，下一秒就想钻进地核睡大觉，中间那个头甚至会因为无聊，去啃旁边的头。暴虐、贪婪、嗜杀又多疑，没一个妖王受得了它。”
“也就是说……”赵美姬艰难地消化着这堪称神话八卦的信息，做了个简单易懂的总结，“这家伙是个没朋友、脑子还有点大病的社恐癫公？”
“贴切。”白芷竟然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这个小小的互动，非但没让气氛轻松，反而让所有人心头更沉了。一个实力逆天、还无法沟通的疯子，比一个有明确目标的敌人要可怕一百倍！
“最关键的是……”白芷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屏幕，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看它的样子，它不是像我这样，在后世生灵的体内‘苏醒’。它是以‘本尊’的形态，一直睡到了现在！”
这个区别，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猛地压在了指挥大厅里每个人的心头。
白芷这种“觉醒者”，就像一台顶级电脑装进了老旧机箱，性能大打折扣，需要重新升级硬件。
而相柳……如果它保留了上古妖神的肉身，那它此刻所拥有的力量……
简直不敢想！
“它的实力，恢复了多少？”秦政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不知道。”白芷缓缓摇头，这个答案比任何确切的数字都更令人绝望。
“但我可以肯定，它比我强，强出不止一个次元。上古妖神的肉身，本身就是世间最硬的法宝，是力量的源泉！它窝在富士山下几千年，吸了多少地心火灵，根本没法算。”
“现在灵气复苏，又是它老巢的国运崩溃、规则最乱的时候……这简直是为它量身定做的、最完美的苏醒舞台！”
白芷深吸一口气，给出了最终的审判。
“一旦它八个头全醒过来，积蓄了数千年的地脉之力会瞬间引爆。到那时，它裹挟着撕裂板块的火山之力，恐怕……能把这片破岛，连着周围的海床，一起拖进马里亚纳海沟喂鱼！”
嘶——
指挥大厅内，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疯疯癫癫、实力深不可测、还能引动天灾灭世的上古妖神，就在自家门口醒了。
这烂摊子，何止是烫手，简直是要把手都给烧成灰！
“必须在它完全苏醒前，把人全部救出来！”刘振国猛地一拍桌子，这位铁血上将眼中布满血丝，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看向秦政，“你有办法在不惊动它的前提下，潜入进去吗？”
“有。”秦政点头，干脆利落。
指挥大厅里紧绷的气氛，因他这一个字，稍稍一松。
然而，秦政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我们还需要一个向导。”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一袭白衣之上。
“一个……能和那家伙说上话的向导。”
刹那间，整个指挥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白芷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容上，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一股惊人的寒气从她体内炸开，周围几名参谋甚至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
她简直被气笑了：“你想让我去跟它谈判？我说了，它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连自己下一秒想干嘛都不知道的疯子！”
跟相柳谈判？这跟劝一颗核弹保持冷静有什么区别？！
“但你们毕竟都来自山海界。”
秦政平静地看着她，对她释放的惊人寒意恍若未觉。
他迎着白芷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一字一顿，用一种近乎调侃的、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老乡见老乡，总能聊两句。”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白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胸口微微起伏，那双冰封万载的眼眸中，厌恶、暴怒、忌惮、理智……无数种情绪在疯狂交战、翻涌。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