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初三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更早。洛阳宫的飞檐上积着薄薄一层白,像给朱红宫墙镶了道银边。曹叡裹着狐裘,倚在太极殿的暖阁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案几。案上摊着一份从雍州送来的密报,字迹被雪水洇得有些模糊,却不妨碍他看清最关键的那句——“蜀将姜维引兵数万,屯沓中”。
“姜维……”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侍立在旁的司马懿垂着眼,花白的胡须在胸前微微颤动,仿佛没听见皇帝的话。殿内静得很,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打破这近乎凝滞的空气。
“仲达觉得,姜维这步棋,是什么意思?”曹叡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司马懿躬身道:“老臣以为,不过是虚张声势。蜀地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姜维此举,怕是想逼我朝分兵布防,好趁机劫掠些粮草。”
“哦?”曹叡挑眉,“可他屯兵沓中,离祁山不过百里。若是真要劫掠,为何不直扑陈仓?”
司马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陛下有所不知,沓中多麦。蜀军缺粮,姜维怕是想就地取食。去年他攻狄道,便是靠着收割陇西的秋麦才撑了三个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成都那边传来消息,诸葛瞻掌了禁军,与姜维素来不和。姜维把兵屯在沓中,离成都千里之遥,未必没有避祸的意思。”
曹叡指尖一顿,拿起案上的另一封密信。这信是从成都的细作传来的,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诸葛瞻与董厥、樊建等共掌朝政,谓维‘穷兵黩武,耗竭民力’,欲夺其兵权。”他轻笑一声,将密信丢在火盆里,看着纸页蜷成灰烬:“看来,蜀国的朝堂,比我们想的还要热闹。”
正说着,司徒高柔捧着一卷文书进来,脸色凝重:“陛下,陇右诸郡上报,今年的粮食收成比往年少了四成。凉州刺史王颀说,是因为去年冬天雪太大,冻死了不少麦苗。”
曹叡的眉头皱了起来:“少了四成?那军需怎么办?”
高柔叹了口气:“雍州、凉州的军粮,本就靠陇右供应。如今收成锐减,若蜀军再来侵扰,恐怕……”
“怕什么?”司马懿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蜀军若敢来,老臣便敢让他们有来无回。倒是陇右的那些豪强,该敲打敲打了。”他看向高柔,“司徒可知,陇右的大族私藏的粮食,比官仓还多?去年冬天,安定郡的胡氏,甚至把粮卖到羌人中,一石粮换一匹马,简直是囤积居奇!”
高柔点点头:“臣也听说了。可这些大族,多与朝中大臣有姻亲,动起来怕是……”
“有什么怕的?”曹叡猛地一拍案几,眼中闪过厉色,“先帝在时,就说过‘豪强擅权,国之大患’。去年朕让司马懿都督雍、凉军事,就是要他整肃地方。仲达,你尽管放手去做,谁敢阻拦,朕替你斩了他!”
司马懿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早就想动陇右的豪强了。这些人仗着祖上有功,在地方上横行霸道,不仅截留赋税,还私通羌胡,简直是朝廷的毒瘤。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田地和粮食,若是能收归官用,足以支撑大军南征——他心里清楚,灭蜀,不过是时间问题。
三日后,司马懿亲率三千骑兵,奔赴陇右。车驾刚到安定郡,就把胡氏的坞堡围了个水泄不通。胡氏的族长胡烈仗着自己是前将军胡遵的侄子,根本没把司马懿放在眼里,还让家丁在城墙上射箭辱骂。司马懿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攻城,不到半日就攻破了坞堡。
当胡烈被捆着押到司马懿面前时,还在嘶吼:“司马懿!你敢动我?我叔父是朝廷命官,我外甥是黄门侍郎!”
司马懿坐在胡氏大堂的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印——那是从胡烈卧房里搜出来的,上面刻着“征西将军印”,竟是伪造的。他冷笑一声:“伪造官印,私通羌胡,囤积居奇,哪一条不够你胡家满门抄斩?”他看向身后的将士,“把胡氏男女老少全部拿下,家产抄没,粮食充入官仓!”
消息传到洛阳,朝中果然有人跳出来反对。太尉华歆上奏说:“胡氏乃陇右望族,贸然处置,恐失民心。”曹叡却把奏折扔在地上,怒道:“失民心?那些豪强把粮价抬到天上去,百姓们饿得啃树皮,这才是失民心!仲达做得对,朕准了!”
有了皇帝的支持,司马懿在陇右越发肆无忌惮。短短一个月,就查抄了安定、天水、南安三郡的十余家大族,抄没的粮食堆积如山,足够雍、凉两军支用一年。更重要的是,他借着查抄豪强的机会,把地方官换了个遍,全换成自己的心腹。陇右之地,俨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日,司马懿正在天水郡的官署里查看地图,长子司马师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父亲,成都来的消息,诸葛瞻把姜维的粮草给断了。”
司马懿接过密信,看完后哈哈大笑:“好!好一个诸葛瞻!自己人打自己人,这蜀国的气数,真是尽了。”他指着地图上的沓中,“姜维在沓中,粮草全靠成都运送。如今诸葛瞻断了他的粮,他要么退回汉中,要么就得冒险进攻祁山。不管他选哪条路,都是死路一条。”
司马师有些不解:“父亲,就算蜀军内乱,可蜀道艰险,我们若是强攻,怕是损失不小。不如再等等,等他们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再出兵不迟。”
司马懿摇摇头,目光深邃:“等不得。曹叡的身子骨越来越差,洛阳城里盯着皇位的人不少。我们若是不趁现在立下灭蜀大功,将来怕是要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顿了顿,指着地图上的阴平道,“你看这里,虽然险峻,却能绕开蜀军的主力。只要我们能从这里出奇兵,直逼成都,蜀国必亡。”
司马师看着地图上那条细如发丝的山道,倒吸一口凉气:“阴平道?那地方根本没有路,全是悬崖峭壁,大军怎么过得去?”
“没有路,我们就凿出一条路来。”司马懿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年邓禹能从祁山道入蜀,如今我们为何不能从阴平道出奇制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牺牲,算得了什么?”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把天水郡的城郭染成一片白。司马懿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秦岭山脉,仿佛已经看到了蜀军溃散的身影,听到了成都城破时的哭喊。他知道,灭蜀不仅是为了魏国,更是为了司马家——只要拿下蜀地,他手里的兵权就再也无人能夺,洛阳的那些窥伺者,也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官署里的烛火摇曳,映着父子二人的身影。地图上的阴平道,像一条蛰伏的蛇,在风雪中静静等待着出击的时刻。而千里之外的成都,还在为谁掌兵权争论不休,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已在洛阳宫阙的算计中,悄然酝酿。
司马懿拿起笔,在地图上的沓中圈了个圈,又在阴平道上画了道箭头。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为蜀国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