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之上,两军对垒。
西方的地平线上,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十五万西凉大军列阵,旌旗遮天蔽日。
最前方的三万铁浮屠,人马皆披重甲,宛如一道钢铁铸就的堤坝,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在东侧,大周的军队却显得有些……单薄。
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摆出层层叠叠的盾牌阵,也没有竖起如林的长矛林。
他们只是排成了三列长长,单薄的横队,就像是一条随时会被扯断的红色丝带。
士兵们身上没有穿着厚重的铁甲,而是统一穿着红色的布面号衣,手里端的也不是刀枪,而是一根根奇怪,带着木托的短铁管。
这种阵型,在传统的兵法里,叫做“找死”。
“哈哈哈哈!”
西凉中军,赫连勃元帅举着远望镜,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叶玄是疯了吗?还是他把皇宫里的仪仗队拉出来充数了?”
他指着对面那单薄的阵线,对身边的将领们嘲讽道:
“没有拒马,没有盾牌,没有长矛!他们难道想拿那一堆烧火棍,来捅死我的铁浮屠?”
“传令!”赫连勃猛地挥刀,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全军出击!铁浮屠冲锋!直接踏平他们!”
“呜——呜——!!”
凄厉的牛角号声响彻云霄。
原本静止的黑色钢铁森林,开始缓缓移动。
起初是慢跑,接着是小跑,最后变成了全力冲刺!
三万匹披甲战马同时奔腾,那种声势,真的如同山崩地裂。
“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马蹄声汇聚成了滚滚雷鸣,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大周阵地前沿。
新兵“二狗”站在第一排,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握着燧发枪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看着前方那越来越近、如同黑云压城般的钢铁洪流,看着那些狰狞的马面甲和骑士手中雪亮的马刀,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几乎要摧毁他的理智。
“妈呀……这怎么打……”
旁边一个新兵吓得两腿一软,手中的枪“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转身就想跑。
“嘭!”
一只穿着皮靴的脚狠狠地踹在他的屁股上,将他踹回了队形。
“捡起来!!”
一名身穿黑甲的督战队军官拔出腰刀,红着眼睛吼道:“敢退半步者,斩立决!都给老子站稳了!看着前方!!”
距离五百步。
这是传统弓弩都无法触及的距离,也是西凉骑兵最安全的冲锋区域。
但今天,这里变成了死亡的起点。
大周军阵后方,墨班站在高台上,猛地挥下了手中的红旗。
“开炮!!”
“轰!轰!轰!轰!”
十门早已蓄势待发的“镇国一号”红衣大炮,同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炮口喷出一团团橘红色的烈焰,紧接着,十枚黑色的实心大铁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高速飞出。
炮弹并没有像投石机的石头那样划出高高的抛物线,而是以一种近乎直线的低平弹道,狠狠地砸进了西凉骑兵密集的阵型中。
它落地后并没有停下,也没有爆炸。
而是利用巨大的动能,在坚硬的地面上猛地弹跳起来!
“噗嗤!”
第一枚铁球像是一个狂暴的保龄球,瞬间撞碎了一匹披甲战马的头骨,红白之物飞溅。
紧接着,它穿透了马背上骑士那厚重的胸甲,将他的上半身直接打成了肉泥。
但这还没完。
铁球带着血肉,继续向后飞去,砸断了第二匹马的前腿,带走了第三个人的半边身子,撞飞了第四个人的头颅……
仅仅一轮齐射。
那原本整齐密集的骑兵冲锋方阵,就被硬生生地“犁”出了十条血肉模糊的死亡胡同!
残肢断臂漫天飞舞,战马的悲鸣声响彻战场。
然而,西凉铁浮屠毕竟是天下精锐。
尽管炮击惨烈,但对于三万人的冲锋阵型来说,并没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相反,血腥味更加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杀!冲过去!砍死他们!!”
骑兵们怒吼着,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疯狂加速。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
一百步!
在这个距离上,骑兵转瞬即至。二狗甚至能看清对面骑士狰狞扭曲的面孔,能看清马蹄扬起的尘土。
就在新兵们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瞬间。
“滴——!!”
一声尖锐,短促的铜哨声,陡然响起。
这声音就像是某种开关,瞬间接管了所有士兵的身体。
三个月的魔鬼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哗啦!”
第一排士兵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枪托死死抵住肩窝。
第二排士兵微微弯腰,枪口从前排战友的肩头伸出。
第三排士兵昂首站立,枪口平举。
三排枪口,如同一片密集的钢铁丛林,冷冷地指向了前方。
“放!!”
军官手中的指挥刀猛地挥下。
**“砰砰砰砰砰——!!!”**
一阵浓烈的白烟腾起。
那不是零星的枪声,而是像撕裂巨大布匹一样的、连绵不绝的整齐爆响!
数千颗铅弹,在黑火药的推动下,汇聚成了一股看不见的金属风暴,迎头撞上了冲锋的骑兵墙。
冲在最前面的一千名西凉铁浮屠,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
人仰马翻。
就像是被镰刀收割的麦子,整整齐齐地倒下了一大片。
鲜血在空中绽放。
战场的一角。
一名西凉千夫长,也是赫连勃的心腹爱将,正骑着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冲在最前线。
他出身高贵,从小习武。他身上穿着祖传的三层冷锻瘊子甲,号称刀枪不入,连强弩都射不透。
他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看着前方那个瘦弱的大周新兵,眼中满是蔑视和残忍的杀意。
“死吧!周狗!”他怒吼着。
而在他对面,那个名叫“二狗”的新兵,此时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
但在军官哨声响起的瞬间,他还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口喷出一团火光。
一颗高速旋转的铅弹,携带着火药赋予的恐怖动能,无视了千夫长那显赫的家世,无视了他三十年的苦练,更无视了他那坚不可摧的宝甲。
就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钉钻进了豆腐。
铅弹轻易地撕碎了最外层的护心镜,钻透了里面的锁子甲,最后搅碎了那颗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千夫长的怒吼声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正在汩汩冒血的血洞。
他甚至没看清是谁杀了他。
“我……可是贵族……”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下一秒,他从马上栽了下来,那身价值连城的铠甲,成了他最沉重的铁棺材,带着他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高岗指挥台上。
硝烟渐渐散去,但枪声却依然在有节奏地响起。
“装填——举枪——放!”
“装填——举枪——放!”
在这杀戮节奏中,西凉引以为傲的铁浮屠,那支曾经横扫天下的无敌骑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变成一堆堆废铁和死肉。
他们甚至连大周士兵的衣角都没摸到,就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叶玄站在高处,双手扶着栏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的眼神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对新时代降临的淡淡感叹。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个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的林破虏。
“看到了吗?林将军。”
叶玄指着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声音平静而冷酷:
“这就叫……‘众生平等’。”
“从今天起,骑士的荣耀,武者的尊严,都已经死在了工匠的流水线上。”
叶玄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正在死去的旧世界:
“而大周的农夫,将手持火枪,成为这片大陆……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