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相传,九天之上有一位司掌刑罚的神明,名为雷公。
他左手执楔,右手执锤,双翼展开遮天蔽日。
当他在云端敲击,便有雷霆万钧落下,那是天道的怒火,是凡人不可触碰的禁区。
但在今天,在天工院这张满是油污和炭灰的绘图桌上,叶玄却指着一张图纸,淡淡地说:
“我们要造的,就是雷公手里的那把锤子,不过,它不归天管,归我管。”
“殿下,恕末将直言。”
林破虏皱着两条浓眉,那张图纸在他手里被捏得哗哗作响。
作为大周的兵马大元帅,九品武道宗师,他看着图纸上那个笨重,粗大的铁管子,眼中满是不可理解的嫌弃。
“这东西……太笨了。”
林破虏指着炮管的参数,连连摇头:
“光是这一根管子,就重达三千斤!加上炮架和轮子,怕是要五千斤往上!行军时它就是个累赘,一旦遇到沼泽泥地,几十匹马都拉不动。”
“再看这用处,”林破虏比划了一个劈砍的动作,“一不能挡刀,二不能挥舞。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敌军骑兵冲锋,瞬息即至。一旦被近身十步之内……这铁管子还不如我手里的一根烧火棍好使!”
在林破虏的认知里,战争是属于勇者的游戏。
是千军万马的冲锋,是刀刀见血的搏杀,是武道高手于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豪迈。
而眼前这个名为“火炮”的东西,既笨重又迟钝,除了能听个响,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能决定胜负的威力。
叶玄并没有反驳这位老将的经验之谈。
他只是收起图纸,指了指身后那扇紧闭的重型车间大门。
“破虏,纸上谈兵终觉浅。”
叶玄率先迈步:
“进来听听吧,听听……旧时代骨头碎裂的声音。”
“轰隆隆——!!!”
刚一推开门,一股巨大的热浪夹杂着刺耳的金属啸叫声,便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林破虏下意识地运起护体真气,捂住了耳朵。
车间中央,那台刚刚“复活”的蒸汽机正在全功率运转。
巨大的飞轮疯狂旋转,带动着那一根长达数十米的主传动轴。
而在传动轴的末端,连接着一台从未见过,如怪兽般狰狞的机床——蒸汽镗床。
在机床的固定架上,死死地卡着一根足有合抱粗细,通体漆黑的实心钢柱。
那是用西凉最顶级的无烟煤,经过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特种高强度钢。
若是以前,想给这样硬度的钢柱打孔,哪怕是几百个工匠轮流上阵,用坏几千个钻头,钻上一年,也未必能钻透。
但现在……
“上钻头!!”墨班站在高台上,挥舞着令旗嘶吼。
一根特制,镶嵌着金刚石粉末的高硬度合金钻头,在皮带的带动下高速旋转,像是一颗旋转的子弹,狠狠地顶在了钢柱的中心!
“滋——————!!!”
一声尖锐,甚至让人心脏抽搐的摩擦声响起。
坚硬无比的西凉寒铁,在这股源自蒸汽机,源源不断的恐怖扭力面前,就像是一块脆弱的豆腐。
“呲啦!呲啦!”
伴随着一桶桶特制的冷却油(菜籽油混合猪油)被浇在钻头上,腾起阵阵白色的油烟和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在那烟雾缭绕中,一圈圈呈现出诡异蓝紫色的滚烫铁屑,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呈螺旋状疯狂地飞溅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烫响。
那是钢铁被强行剥离时产生的极高温度。
林破虏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那根实心钢柱,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一点点掏空,变成了一根充满杀气的中空铁管。
这种视觉冲击力,比看一万个人练武都要来得震撼。
这就是工业的力量——它不讲技巧,不讲心法,它只讲硬度和马力。
半个时辰后,机器的轰鸣声渐歇。
钻头缓缓退出,带出一缕灼热的青烟。
墨班兴奋地提着灯笼走过去,照亮了那幽深的炮管内壁。
“林将军,来看看。”叶玄招了招手,语气平和。
林破虏走上前,眯着眼往里看。
只见那内壁在灯光下光滑如镜,甚至能映出他的眉眼。
“好手艺。”林破虏由衷赞叹,但他摸了摸冰冷的管壁,还是忍不住皱眉,“但这管子太厚,太沉了,殿下,恕末将直言,这东西……真能比得过末将手里的刀?”
叶玄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随手抓起一把地上温热的铁屑,缓缓开口问道:
“破虏,孤记得军中是以九品制来划分武力的,以你的眼光看,这天下武夫,修炼有多难?”
提到老本行,林破虏的神色变得肃穆而骄傲:
“难如登天。下三品炼皮肉,中三品炼筋骨,唯有练出一口先天真气,方能踏入上三品。”
他拍了拍自己如铁石般坚硬的胸膛,沉声道:
“末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泡了无数药浴,在死人堆里滚了三十年,才侥幸修成这九品大宗师的护体罡气,放眼天下,能破我防者,不过五指之数。”
这是事实,也是属于这个时代武人的最高荣耀。
“三十年,无数资源,万里挑一的天赋……”
叶玄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并没有嘲讽,反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悲悯。
“破虏,你很贵。作为一个‘兵器’来说,你太昂贵了。”
“殿下何意?”林破虏不解。
叶玄指着那根刚钻出来的铁管,用一种探讨学术般的冷静语气说道:
“你没见过这东西发威,你不懂,但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
“那一夜在苍龙之脊,炸死数万蛮兵的‘震天雷’,你还记得吗?”
林破虏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如果……”叶玄的手指轻轻划过炮管,“如果我把那一颗‘震天雷’的威力,全部压缩进这根管子里,不让它四散炸开,而是只朝着一个方向喷射,你觉得,那股力量会有多大?”
林破虏愣了一下。
他是懂武学的,知道力量“聚”与“散”的区别。
一旦那种炸裂山石的力量被聚成一条线……
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叶玄继续说道,声音平静而残酷:
“这东西造出来,我只需要从田里拉来一个农夫,他不需要识字,不需要练武,只要花三天教会他填药,点火。”
“然后,只要‘轰’的一声。”
“那股被压缩到极致的雷火,会推着铁弹,在几百步外,以你看都看不清的速度撞过来。”
叶玄看着林破虏,认真地问:
“破虏,若是几百步外,有一架能连发雷火的超级床弩指着你,你的九品护体罡气,能扛几下?”
林破虏沉默了。
他推演着那种场景,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一下或许能扛,两下必伤,三下……必死。
最可怕的是,那个杀他的人,仅仅是个练了三天的农夫。
“这就是孤不想让你去拼命的原因。”
叶玄拍了拍这位爱将的肩膀,语重心长:
“你那三十年的苦练,值得更好的用法,而不是死在未来这种廉价的火力之下。”
“这个时代要变了,破虏。”
叶玄转过身,看着那根黑洞洞的炮管,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以前,战争看的是谁的武功高,谁的血统贵。”
“但以后……这根管子不认你是九品还是得道高人,在它面前,众生平等。”
“它只认两件事:口径和射程。”
林破虏看着那个黑幽幽的洞口,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不是死物,而是一张即将吞噬旧时代武者荣耀的巨口。
但他没有感到被羞辱,反而感到一种庆幸——庆幸掌握这巨口的人,是自家主公。
“末将……明白了。”林破虏深吸一口气,抱拳一礼,“愿为殿下,以此‘铁管’,横扫天下!”
一旁的墨班,用满是油污的手,深情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炮身。
他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幽光:
“殿下……这东西要是响了……”
墨班的声音颤抖着,手指指向了车间的穹顶,指向了那外面的苍穹:
“那些住在山上,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恐怕,也要睡不着觉了。”
叶玄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门大周第一门真正意义上的工业火炮——“镇国一号”。
“装上炮架。”
叶玄淡淡地说道:
“把它推出去,把炮口抬起来。”
“既然他们说这是凡人的禁忌,那我们就用这根铁管子……”
叶玄的目光穿透了屋顶,直刺那云端之上:
“向那漫天神佛……问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