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找一台钻机?
继续往下钻?
刘总工第一个跳了起来,
声音都变了调:
“李工!”
“你清醒一点!”
“那是八百米!八百米的废弃井!”
“而且还是结构极度不稳定的断层区域!”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那意味着我们要在一个随时可能发生连锁坍塌的地质噩梦里,打穿三百米的额外深度!”
“我们现在连一台能用的钻机都没有!所有的设备都在刚才的极限冲击中报废了!”
“就算有新设备,你打算怎么钻?!”
“那个区域的地质报告上明确标注了禁止作业四个字!!”
“几十年前就是因为太危险才被封死的!”
孟振国也走过来,
按住李林的肩膀,
声音里带着恳求:
“李林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必须理性。”
“苏晚晴同志留下的那封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是跳进去的,不是等着我们救的。”
“她自己都说了,那是亿万分之一的希望。这个概率,你比我更清楚意味着什么。”
“而且,就算她真的活下来了,现在也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
“在那种深度,没有食物,没有光……”
他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生还的可能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李林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那张被汗水和泥土浸透的地质图。
图纸上,那口废弃井的标记,就像一个漆黑的深渊,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
亿万分之一。
是啊,亿万分之一。
这个概率,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看来,都等同于零。
但李林却知道,苏晚晴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她说是亿万分之一,那就一定不是零。
而只要不是零,就值得去赌。
“你们说得对。”
李林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概率上讲,她活下来的可能性,确实无限接近于零。”
“从工程上讲,在那种地质条件下继续作业,是自杀行为。”
“从理性上讲,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带着她留下的录音带,回去完成她交代的那些任务。”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坚硬,像钢铁在寒夜里发出的碰撞声。
“但我不是一个理性的人。”
“至少在这件事上,不是。”
“我只知道一件事。”
“她为了不让我去冒险,选择了自己跳进深渊。”
“那我现在,就要把她从深渊里拽回来。”
“哪怕这个深渊是地狱,我也要下去!”
他猛地转身,对着通讯员吼道:
“联系后勤部!问他们距离最近的钻机在哪里!我不管是从哪个工地调,”
“还是从哪个仓库拆,给我在三个小时内运到现场!”
“联系地质勘探队!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那口废弃井的历史资料全部调出来!我要知道它的每一寸结构!”
“联系电力组!重新铺设供电线路!这次的功率要比之前提高一倍!”
一条条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
所有人都被他这股狂暴的意志力震住了。
张舰长看着李林那双血红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在执行一次理性的救援任务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这是一场不计代价,不问结果,纯粹到极致的赌局。
“李工。”
张舰长走上前,声音低沉而有力。
“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那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林看着他。
“这次的钻探作业,必须由我们海军工程兵来执行。”
张舰长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芒。
“我们的兄弟,已经在这里牺牲了三个。”
“如果还要有人去冒险,那应该是我们,而不是你这个技术人员。”
“你的命,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值钱。你不能死在这里。”
李林愣了一下。
然后,他第一次在这个指挥部里,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苦涩到极点,却又温暖到极点的笑容。
“舰长,谢谢你。”
“但这次,我必须亲自下去。”
“因为只有我,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有我,才能找到她。”
他说完,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劝阻,大步走向了井口。
三个小时后。
一台从另一个工地紧急调运过来的重型钻机,在夜色中轰鸣着驶入了工地。
这是一台苏制的ПБy-2型深井钻机,
原本是用于开采石油的设备,
钻探深度可以达到一千米。
但它的状态,同样不容乐观。
设备已经服役了十几年,很多部件都老化严重,
按照正常的维护标准,它早就应该退役了。
但现在,没有选择。
“李工,设备到了。”
后勤部长跑过来,脸上全是担忧。
“但是……但是这台机器的液压系统有严重的渗漏,主钻杆也有裂纹。”
“工程师说,它最多只能再钻两百米,就会彻底报废。”
两百米。
距离目标深度,还差一百米。
李林看着那台锈迹斑斑的钻机,沉默了几秒钟。
“够了。”
他转身,对着所有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大声说道:
“听着,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一次自杀式的钻探作业。”
“设备会坏,钻头会断,岩层会塌。”
“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双手,和这台破烂机器的最后一口气。”
“所以,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都拿出百分之两百的专注力。”
“每一个螺丝的松紧,每一滴液压油的流向,每一次钻头的震动,都不能放过!”
“我们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这台机器!”
“让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激起了所有人心中那股最原始的斗志。
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还有什么好怕的?
钻机开始轰鸣。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精密监测设备,
没有了完善的安全保障,甚至连备用的钻头都只有三根。
一切,都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人与机器,对抗自然。
钻头咬进岩层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废弃井的地质结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是一个被无数次地质运动撕裂、挤压、再撕裂的混乱区域。
坚硬的花岗岩和松软的页岩交错分布,中间还夹杂着无数充满了地下水的裂隙。
钻头每前进一米,都会遇到完全不同的地质条件。
上一秒还在切割坚硬的岩石,下一秒就可能掉进一个充满了淤泥的空洞。
钻机在这种极端的负载变化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液压系统的渗漏越来越严重,滚烫的液压油顺着管路滴落,在地面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印记。
主钻杆上的裂纹,也在一次次的冲击中,缓慢但坚定地扩大着。
所有人都知道,这台机器,随时可能彻底瘫痪。
但没有人提出停止。
因为他们知道,停下来,就意味着放弃。
李林就站在钻机旁边,一动不动。
他的【工业推演】能力,此刻被推到了极限。
他的大脑里,构建着一个实时更新的三维地质模型。
每一次钻头的震动反馈,每一次岩屑的成分变化,都被他捕捉、分析、推演。
他在用这种近乎超自然的方式,为钻机规划着每一米的前进路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两百米。
当深度达到两百米的时候,钻机的液压系统,终于承受不住了。
一根主管路在巨大的压力下轰然爆裂!
滚烫的液压油如同喷泉般喷射而出,瞬间浇在了旁边一个工人的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那个工人被高温的液压油烫得满地打滚!
医疗队立刻冲上去,将他抬走。
但钻机,却因为液压油的大量流失,开始剧烈地颤抖,转速骤降。
“报告李工!液压系统压力下降到临界值以下!钻机无法继续工作!”
机械师满脸绝望地报告道。
两百米。
距离目标,还有一百米。
而钻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所有人都看向李林。
他们知道,这是极限了。
该放弃了。
但李林,却突然转身,大步走向了后方的物资堆放区。
他在那里翻找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抱着一大捆绳索,还有几根钢钎,走了回来。
“李工,你要干什么?”
孟振国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李林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将绳索的一端,绑在了井口的固定架上。
然后,开始往自己身上穿戴简易的安全带。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下一秒,他们明白了李林要做什么。
“不行!”
刘总工冲上去,死死抓住李林的胳膊。
“李工!你疯了!你要自己下去?!”
“那下面是两百米深!而且结构随时可能坍塌!你这是去送死!”
李林甩开他的手,声音平静得可怕。
“钻机到极限了。”
“但我,还没有。”
“剩下的一百米,我自己下去凿。”
“什么?!”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震得头皮发麻。
自己下去凿?
凿一百米的岩层?
这已经不是疯狂了,这是彻头彻尾的自杀!
“李林!”
孟振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冷静一点!就算你下去了,你一个人,拿着钢钎,怎么可能凿开一百米的岩层?!”
“那需要几天?几个星期?!”
“就算苏晚晴同志真的活着,她也等不了那么久!”
李林转过头,看着孟振国。
他的眼神,平静得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知道。”
“所以,我不是去凿开一百米。”
“我只是去找她。”
“找到她,确认她是死是活。”
“如果她死了,我至少要把她的遗体带回来。”
“如果她活着……”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温柔。
“那我就陪着她,一起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