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笼的钢缆开始缓缓下放。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深入地下的光点，一点点下沉。
井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晚晴，她还活着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通讯频道里，只有救援队长沉重的呼吸声。
五分钟。
十分钟。
吊笼下放到了预定深度。
“已到达通道尽头，准备进入救援舱。”
队长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带着呼吸器造成的沉闷回音。
“舱门……已打开。”
对讲机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林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一把抢过对讲机。
“什么情况？！回答我！里面什么情况？！”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后，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报告……报告指挥部……”
“救援舱里……是空的。”
空的？！
李林手里的对-讲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空的？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定位，都指向这个坐标。
他们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打通了坚硬的岩层，
抵挡了高压的水层，
砸碎了异国的钻杆，
排空了致命的毒气……
最后，却是一个空无一人的结果？
“再确认一遍！”
孟振国抢先一步捡起对讲机，对着里面声嘶力竭地大吼。
“你看清楚！”
“是不是有什么遮挡物？”
“她是不是倒在了你看不到的角落里？！”
“报告！”
“整个救援舱空间不到五立方米！”
“我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固定的设备，”
“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难道之前所有的信号，都是错误的？
苏晚晴根本就不在这里？
那她在哪？
这个念头让李林浑身发冷，
如果定位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他们这几十个小时的疯狂救援，
就像一场笑话。
而真正的苏晚晴，
可能早已在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冰冷角落里，
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不……”
李林喃喃自语，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队长！”
“你再找！”
“再仔细找找！”
“有没有……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李林扑过来，重新抓起对讲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任何东西！一张纸！一个字！”
“是！”
对讲机那头传来一阵翻找的声音。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人不在了，那至少，要找到她存在过的痕迹。
“报告！我……我找到了！”
李林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了什么？！”
“在……在操作台的下面，我找到了一卷……一卷录音带。”
录音带？
李林一愣。
救援舱里配备了简易的录音设备，
用于记录井下情况和科研人员的口述日志。
“还有呢？还有别的吗？”
“还有……还有这个……”
队长的声音变得更加迟疑。
“在录音机的旁边，粘着一张纸。好像……好像是一封信。”
信！
李林眼中猛地爆出一丝光亮。
“内容！念出来！”
“是！”
队长清了清嗓子，借着头灯的光，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李林，当你听到这卷录音，或者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不要为我难过。”
“因为，我已经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还记得那个高压水层吗？”
“你用混凝土加固了它，但冲击钻杆的震波，”
“还是在上面撕开了一道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新裂缝。”
“我听到了水声。”
“不是我们担心的那种大水，而是持续不断的、高压水汽的嘶嘶声。”
“然后，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鸡蛋的味道。”
“是硫化氢。”
“在普林斯顿的时候，”
“我帮化学系的同学处理过类似的实验事故，”
“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你们即使打通了最后的障碍，也进不来。因为毒气会比你们更快。”
“我更知道，以你的性格，你绝不会放弃。”
“你会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牺牲更多的人来救我。”
“我不能……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能成为国家的罪人，更不能成为你的负累。”
李林静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仿佛能看到，苏晚晴在那个冰冷黑暗的铁罐子里，
在闻到毒气的那一刻，脸上露出的，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异常平静和决绝的表情。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在计算出那条救援路径之后，我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我用最后的时间，做了一件事。”
“我找到了这艘救援舱的设计蓝图，它被固定在设备的内壁上。”
“我发现，在救援舱的底部，有一个平时用于地质取样的，直径只有三十厘米的采样通道。”
“它被十几颗高强度螺栓封死，”
“通往另一个方向……一个废弃的、更深的勘探井。”
“那口井，在几年前就被废弃了，“
“因为钻探到了一个干燥但结构极其不稳定的断层，“
“被列为了‘b-1-17死亡区域’“
“但是，它没有毒气。”
“而且，它的深度，是八百米。”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拆掉了那些螺栓，打开了那个通道。”
“然后，我把这封信和录音带留在这里。”
“李林，我没有别的选择。留在这里，是百分之百的死亡。”
“跳进那口废弃的深井，或许……还有亿万分之一的希望。”
“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也许是万丈深渊，也许是锋利的岩石。但我必须去赌那亿万分之一。”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看到你说的那个，海陆空天电，全领域无敌的工业帝国。”
“我把救援舱里所有的绳索和电缆都接在了一起，长度大约有一百五十米。”
“我会顺着它滑下去。剩下的六百多米，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卷录音带里，是我在最后的时间里，为你推演的几样东西。”
“有关于可控核聚变的一些基础理论猜想，”
“有下一代芯片光刻技术可能会遇到的数学壁垒模型，”
“还有……一些我想对你说，却一直没机会说的话。”
“如果……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我，不管是活着的，”
“还是……你一定要答应我，先去完成那些更重要的事情。”
“不要停下你的脚步。为了我，也为了这个国家。”
“我的坐标，在那口深井里。”
“活下去，李林。”
信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所有人都被信里那个女孩的冷静、坚韧和伟大的牺牲精神，震撼得无以复加。
在那种绝境之下，她没有哭喊，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恐惧。
她先是为整个救援队规划好了唯一的生路。
然后，在发现新的死局后，又为自己，
找到了那条最危险，却也是唯一可能通往生的道路。
甚至在最后，她留下的，不是遗言，
而是对未来科技的推演，是对爱人最深沉的嘱托。
“她……她跳下去了？”
刘总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口八百米深的……废井？”
孟振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那是什么概念？
比他们现在的位置，还要再深三百米！
而且是结构极其不稳定的断层！
李林没有说话。
他猛地擦干脸上的泪水，那双血红的眼睛里，
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绝望，
他一把夺过地质图，目光如同鹰隼，
迅速锁定了那口被标记为“b-1-17废弃-危险”的勘探井。
它距离现在的位置，水平距离不到五十米。
但垂直深度，是一个让人窒息的数字。
“李林……”孟
振国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你想干什么？”
李林抬起头，
目光扫过那台已经彻底报废、还在冒着黑烟的钻机。
“我们。”
“继续往下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