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给我!”凌云从马老三手中抢过那半截被打湿的香,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口。他扯掉已经失效的电雷管,将香火头对准导火索的切口,另一只手摸出火柴盒——万幸,油纸包着的火柴还没湿。
“掩护!”马老三嘶声对周围的战士吼道。六支步枪同时开火,子弹射向桥头炮楼的探照灯和机枪位,试图压制敌人的火力。
第一根火柴划断了。第二根划燃的瞬间被风吹灭。第三根……凌云的手稳得像铁铸,终于在第四次划亮时,橘黄色的火苗舔上了香火头。
滋滋——
受潮的香火冒着青烟,燃烧得极慢,慢得让人心焦。按照预定时间,香火烧到导火索需要三分钟。但现在的燃烧速度,至少需要五分钟。
而日军的巡逻艇已经冲到了两百米内,艇头的机枪开始向芦苇丛扫射。子弹噗噗地打入水中和泥地,溅起的泥浆打在凌云脸上。
“老三,带人往后撤,建立第二道防线!”凌云盯着那一点缓慢移动的火星,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来守着。”
“团长——”
“执行命令!”
马老三咬碎了一颗牙,挥手带着战士们匍匐后退,在五十米外的小土坡后重新组织防御。枪声更加密集了,日军的步兵也从桥上冲下来,试图包抄芦苇丛。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香火燃烧了一分钟,只走了预定三分之一的路程。巡逻艇已经逼近到一百米,机枪子弹打在凌云身边的芦苇杆上,打断的杆子纷纷落下。
七十米。五十米。
凌云计算着距离,左手摸向了腰间——那里挂着一枚日式手雷。如果香火来不及,他会用手雷直接引爆导火索,代价是……但他没有往下想。
香火终于爬过了三分之二的距离。巡逻艇三十米,已经能看见船上日军狰狞的面孔。
二十米。
就在这时,下游方向突然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不是一声,是连绵不绝的巨响,震得水面都在颤抖。紧接着,北面、西面……整个夜空仿佛被点燃了,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映红了半边天。
其他突击群,准时动手了!
巡逻艇上的日军明显慌乱了一瞬,机枪的射击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就在这不到两秒的间隙——
香火终于舔上了导火索!
嗤——!
导火索冒出的白烟在雨夜中格外醒目。凌云猛地向后翻滚,同时大吼:“撤!快撤!”
他连续几个翻滚跳进一道浅沟,然后拼命向马老三的防线爬去。身后,导火索燃烧的声音像死神的倒计时。
三秒。两秒。一秒。
轰——!!!
不是一声爆炸,是连续五声几乎重叠的巨响!老鸦桥的五个桥墩同时炸开,钢筋混凝土的碎块像玩具一样被抛向天空,又重重砸落。八十米长的桥面在中间断裂、扭曲,然后轰然垮塌,砸进河里,溅起十几米高的水柱。
爆炸的冲击波将芦苇丛整个掀翻,连距离一百多米的马老三防线都感到地面在震颤。刚刚冲到岸边的日军巡逻艇被巨浪掀翻,艇上的鬼子惊叫着落水。
“成功了!”马老三从土坡后探出头,看着那堆在河中的钢铁废墟,眼睛发红。
凌云爬到他身边,浑身湿透,脸上全是泥浆,但眼睛亮得吓人:“发信号,撤退!”
三发绿色信号弹升上夜空。
几乎在同一时间,整个蚌埠-滁县铁路沿线,四团的六个突击群同时奏响了破坏的交响曲。
刘顺子带领的一营突击群,在铁路转弯处的山崖下埋设了整整八百公斤炸药。起爆命令下达时,这个在矿上干过十年的老兵亲自检查了每一处装药。“要让山塌得干净利索,”他当时说,“别给鬼子留一点能用的石头。”
爆炸引发的山体滑坡持续了整整三分钟。两万多立方米的土石从五十米高的崖壁上倾泻而下,瞬间掩埋了三百多米长的铁轨和路基。巨大的石块有的滚进了旁边的水塘,有的直接砸在铁轨上,将钢轨扭成了麻花。预先埋设的地雷在滑坡边缘爆炸,制造出二次塌方的假象,让赶来的日军工兵队根本不敢靠近。
“营长,这够鬼子挖半个月了!”一个战士兴奋地说。
刘顺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半个月?老子要让他们改道!走,去下一个点!”
二营负责的直线路段,上演了一场罕见的“人海破袭战”。三百名战士加上五百民兵,在五公里长的路段上同时开工。没有炸药的地方就用镐头刨、铁锹挖;遇到坚硬的路基,就用撬棍撬开枕木,再在下面埋设小型炸药包。
“深一米五,宽三米!不够标准不准停!”二营长的吼声在雨夜中回荡。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战士们三人一组,轮番上阵。镐头刨在碎石路基上迸出火星,铁锹铲起泥土的沙沙声连成一片。每隔一段,就有小规模的爆炸声——那是用炸药加速破坏的成果。
凌晨一点二十分,第一处断口完成。一点四十分,第二处、第三处……到凌晨三点撤退时,整整二十三处断口像一道巨大的伤疤,贯穿了这段铁路。每一处断口都足够深、足够宽,铁轨悬在半空,枕木散落一地。要修复这样的破坏,需要的不是简单的填补,而是彻底重建路基。
三营的拔点战斗同样激烈。三个小据点里驻守的都是伪军和少量日军,战斗意志本来就不强。在听到全线爆炸声、看到通讯中断后,更是军心涣散。三营采取了“围三阙一”的打法,猛攻两个方向,故意留出一条“生路”。伪军果然从缺口溃逃,日军虽然负隅顽抗,但在绝对兵力优势下,很快被歼灭。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机炮连的表演。按照计划,他们只在制高点提供火力掩护。但当连长发现一列从蚌埠方向驶来的日军装甲巡逻车时,临时改变了主意。
“把那铁王八给我留下!”他下令。
两门迫击炮调整角度,四发试射后,第五、第六发炮弹准确命中了巡逻车队的首尾车辆。瘫痪的车身堵住了狭窄的铁路便道。后面的车辆想倒车,却被机炮连的重机枪压制得抬不起头。
“撤!”连长见好就收。等日军大队援兵赶到时,只看到燃烧的车辆残骸和一条被彻底堵死的通道。
凌晨三点十分,各突击群开始按计划撤离。
老鸦桥方向,凌云和马老三带着特务连和工兵排,沿预定路线向第二集结地转移。雨已经停了,但山路泥泞,伤员的行进速度很慢。
“团长,咱们的伤亡统计出来了。”马老三低声汇报,“牺牲四人,重伤两人,轻伤十一人。工兵排下水的那六个人……只上来三个。”
凌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名字记下来。等回去,让徐政委安排抚恤。”
“是。”
又走了一段,前方侦察兵突然发出警戒信号。队伍迅速隐蔽到路旁树林中。几分钟后,一支大约三十人的日军巡逻队匆匆从山下道路通过,看样子是赶往铁路线的。
“鬼子反应不慢。”马老三握紧了枪。
“松井不是黑田,他一定有预案。”凌云盯着日军远去的背影,“通知各突击群,加快速度,不要停留。天亮前必须到达集结地。”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凌晨四点,天色将亮未亮,二营的撤退队伍在通过一片丘陵地带时,与一股日军搜索队遭遇。这股日军显然不是临时调动的,他们装备精良,带有军犬,战术动作极其熟练。
“是松井的直属部队!”二营长从望远镜里看到对方钢盔上的特殊标识,心里一沉。他立即下令:“一排掩护,其余人向西绕行,按备用路线撤退!”
交火随即爆发。日军的火力凶猛而精准,二营一排的战士依托地形顽强阻击,但伤亡迅速增加。更糟糕的是,军犬的吠声引来了更多的敌人。
消息通过电台传到正在行进的凌云这里时,他立即做出了判断:“松井预判了我们的撤退路线。他不是在救铁路,是在抓我们的人。”
“怎么办?二营那边压力很大,伤员太多,走不快。”马老三急道。
凌云展开地图,手指快速划过几个点:“命令二营,向野狼谷方向撤,那里地形复杂,可以摆脱追踪。命令三营,从侧翼向日军搜索队发起佯攻,吸引注意力。命令一营,加快速度向集结地靠拢,建立防御阵地,准备接应。”
“那咱们……”
“我们去野狼谷。”凌云收起地图,“松井想抓个大的,那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猎人。”
清晨五点四十分,野狼谷。
二营的撤退队伍被逼到了谷底的一片乱石滩。身后是追兵,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前方谷口已经被日军一个分队封锁。伤员们被安置在几块大石后,还能战斗的战士不足八十人,弹药也所剩不多。
“营长,鬼子在喊话,让我们投降。”一个满脸硝烟的排长爬过来。
“投他娘的降!”二营长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告诉弟兄们,就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这时,谷口方向突然传来了猛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不是从日军阵地传来的,是从日军身后!
“是团长!团长带人来了!”了望哨兴奋地大喊。
谷口处,凌云亲自率领特务连和工兵排的残部,从侧后方对封锁谷口的日军发起了突袭。他们没有强攻,而是用精准的狙击和投弹,一点点清除日军的火力点。同时,马老三带着一个小组,悄悄摸上了谷口一侧的制高点,用缴获的日军掷弹筒向敌群发射。
“二营!向东突围!快!”凌云的喊声在枪声中传来。
里应外合之下,谷口的日军分队很快被击溃。二营的队伍像决堤的洪水,冲出谷口,与凌云的部队汇合。
“伤亡怎么样?”凌云一把拉住二营长。
“牺牲二十七,重伤十五,轻伤不计。”二营长眼睛血红,“狗日的小鬼子,老子早晚——”
“现在不是时候。”凌云打断他,“立即撤退,按第三套路线走。特务连殿后。”
队伍再次开拔。这一次,日军的追击明显减弱了——三营的佯攻起了作用,松井大概以为主力在那个方向。
早上七点,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四团各突击群终于陆续到达第二集结地——一个距离铁路线三十公里、隐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
徐政委带着预备队和医疗队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担架队迅速上前接收伤员,炊事班抬出了热粥和窝头。
凌云站在村口的高地上,用望远镜回望铁路线的方向。晨雾中,仍然能看到几处未熄灭的火光和黑烟。整条铁路像一条被斩成数段的死蛇,瘫卧在大地上。
“战果初步统计,”老赵走过来,虽然疲惫,但声音里透着兴奋,“破坏铁路总长度……八点七公里!炸毁桥梁四座,涵洞九个,扒断路基二十三处。另外,摧毁日军装甲车两辆,拔掉据点三个,毙伤日伪军估计超过两百人。”
徐政委也走了过来,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我们自己的伤亡呢?”
“牺牲五十三人,重伤三十八人,轻伤一百二十余人。”老赵的声音低了下去。
沉默笼罩了高地。晨风吹过,带来远处焚烧的焦糊味。
“代价很大,”凌云缓缓开口,“但任务完成了。从现在起,蚌埠到滁县的铁路,至少七天之内,别想通车。”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这些浑身泥泞、伤痕累累、但眼神依旧坚定的战士们:“北方兄弟部队在打,我们也在打。今天断的是铁路,明天断的就是鬼子的命脉。牺牲的同志不会白死,总有一天——”
他的话没说完。远处天空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薄雾散开的天空中,三个黑点正由北向南飞来,速度不快,但飞得很低。
“是鬼子的飞机!”有人惊呼。
确实是日机,但不是往常的侦察机,而是三架双引擎的轰炸机。它们在铁路线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转向了铁砧峪的方向。
“不好!”凌云瞳孔骤缩,“松井的目标不是铁路,是——”
话音未落,轰炸机已经飞临铁砧峪上空。黑点从机腹落下,几秒钟后,沉闷的爆炸声即便隔着三十公里也清晰可闻。一团团黑烟从铁砧峪的方向升起,在清晨的天空中格外刺眼。
徐政委手里的望远镜掉在了地上。
凌云死死盯着那片黑烟,拳头握得指节发白。松井……原来你真正的杀招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