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千礁湾。
蓝小蝶的工棚里灯火通明。她围着那根奇异的黑木原木，眼睛瞪得溜圆，手里拿着小锤、刻刀、甚至还有一小块磁石，不断地测试、观察、记录。
陆沉舟、拓跋月、沐晓月都聚在一旁。
“这不是普通的木头。”蓝小蝶语气肯定，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硬度极高，我用钢锉都很难留下划痕。质地非常均匀致密，几乎看不到年轮和木纹。不导电，磁石也不吸附。”她用小刀费力地刮下一点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气味很淡，有点……像陈年的檀香混合了海水的咸腥，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铁锈的味道。最奇怪的是它的重量，比铁轻，但比寻常硬木重很多。”
“能不能判断是什么树种？或者……是不是木头？”陆沉舟问。
蓝小蝶摇头，眉头紧锁：“我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这样的木材。古籍中有记载‘铁木’、‘黑檀’、‘阴沉木’，但特性都对不上。它太均匀，太致密了，像是……被某种力量高度压缩或者特殊处理过。”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拓跋月，“拓跋姐姐，你们野火岛或者北海的传说里，有没有关于特别坚硬沉重的黑色树木的记载？”
拓跋月一直在仔细打量黑木，闻言沉吟道：“古老的歌谣里，好像提到过……‘龙血染黑的礁木’，或者‘海底沉了千年的铁树’，但都语焉不详，被认为是神话。不过……”她顿了顿，“我小时候听最老的祭祀提过一嘴，说在北海极深处，某些与海底火山相连的岛屿上，可能会生长一种吸收地火精华的异树，质地如铁，色黑如夜，百年难长一寸。但她也说那只是祖辈的传说，没人真的见过。”
吸收地火精华？海底火山？陆沉舟将这些信息与慕容芷信中提到的“前朝秘藏”、“龙脉余气”流言联系起来，隐隐觉得有一条模糊的线正在浮现。
“司徒雷不惜代价，从可能极遥远或极危险的地方运来这种罕见木材，还要在秘密据点里加工……”陆沉舟手指敲击着黑木冰凉坚硬的表面，“他要做的，恐怕不是普通的弩箭。小蝶，如果让你用这种材料做弩臂或箭杆，你觉得会怎样？”
蓝小蝶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思索之色：“如果是弩臂，它的弹性和韧性未知，但如此坚硬，承受的拉力必然极大，配合更强的弓弦和机括，射程和威力可能会非常恐怖！如果是箭杆……这么重又这么硬的箭，飞行会更稳定，穿透力会更强，但需要更强的弩来发射……”她越说越激动，“我需要进行破坏性测试，取一小段分析它的内部结构和受力特性！”
“可以，但尽量节省样本。”陆沉舟同意，“我们需要知道它的弱点，以及……司徒雷到底想用它们来对付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婉儿带着一丝喜色进来：“沉舟，盐队回来了！海狼他们平安抵达，而且……”
话音未落，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海狼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先对拓跋月和陆沉舟行礼：“大当家，陆首领！我们回来了！盐都顺利出手了，换回了三担上好的麻、两桶桐油、一箱缝衣针和顶针，还有……”他压低声音，“一些有用的消息。”
“说。”
海狼神色变得严肃：“蚌埠集现在暗流涌动。怒涛帮的人明显多了，而且看起来不像普通海盗，更精悍，纪律性也强了些。他们好像在大量收购桐油、硫磺、硝石，还有皮革和筋角。有几个相熟的贩子私下告诉我，怒涛帮最近还通过中间人，在打听能否弄到‘猛火油’和一批规格统一的……铁制三棱箭头。”
桐油、硫磺、硝石是制作火攻武器和初级火药的原料。皮革筋角是制弓弩的材料。猛火油是更厉害的火油。统一的铁制三棱箭头，则是大规模制式弩箭的特征。
再加上这神秘的黑木……司徒雷在武装一支精锐远程部队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还有，”海狼继续道，“我在酒馆里听到两个醉醺醺的、看起来像远洋海商伙计的人在吹牛，说他们刚从‘东极海’那边回来，路上远远看到过几艘挂着奇怪旗帜的大船往北走，船型不像咱们这边的，吃水很深。其中一个说漏嘴，提到了‘黑礁岛’和‘换木头’什么的，但很快被同伴捂住了嘴。”
黑礁岛？东极海？换木头？
陆沉舟与拓跋月交换了一个眼神。黑礁岛在北海极东，接近远海，环境恶劣，传说有活火山。“换木头”——难道这种黑木的产地，就在黑礁岛？司徒雷是用盐铁或者其他物资，从那里换来的？
线索正在一点点拼凑，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画面：司徒雷以怒涛帮为明面势力，在北海深处设立秘密据点，从遥远的黑礁岛获取特殊材料，加工制造某种威力巨大的弩箭，同时囤积火攻物资，其目标绝对不仅仅是剿灭“基石”那么简单。
“做得好，海狼。你们先下去休息，奖励稍后发放。”陆沉舟沉声道。
海狼退下后，工棚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司徒雷这老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拓跋月啐了一口，“搞这么大阵仗，总不会是为了对付咱们这点人吧？”
“或许，我们只是他计划中的一块绊脚石，或者……一个测试新武器的靶场。”陆沉舟眼神冰冷，“他的图谋，可能比我们想象得更大。北海，或许只是他棋盘的一部分。”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等他造好了家伙来打我们吧？”拓跋月看向陆沉舟。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正在小心翼翼锯取一小段黑木样本的蓝小蝶，又看向静立一旁的沐晓月。
“当然不能坐等。”陆沉舟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决断，“晓月，继续严密监视鬼哭礁，特别是那艘单桅船的动向，尝试摸清它往返黑礁岛的航线。拓跋首领，加强我们与野火岛之间航道的巡查和隐蔽，同时，利用你们的关系，尽可能打听关于黑礁岛和这种黑木的一切信息。”
他走到那根黑木前，手掌按在冰冷的木头上：“小蝶，你的任务最重。尽快分析出这种材料的特性，找出它的弱点或可替代性。同时，‘疾风弩’的改进不能停，我们要有自己的杀手锏。”
最后，他看向苏婉儿：“婉儿，盐场继续扩大，贸易线路要尽快稳定下来。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钱、粮、物资。彭大虎那边的训练，要加入应对火攻和强弩袭击的科目。”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司徒雷想玩大的，我们就陪他玩。但主动权，不能一直在他手里。鬼哭礁的秘密，我们要揭开。他的物资线，我们要找机会掐断。他的图谋，我们要弄明白，然后……毁掉它。”
众人神情一肃，齐声应道：“是！”
紧张而充满压迫感的气氛在工棚内弥漫。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沉重。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忙碌。蓝小蝶迫不及待地开始对黑木样本进行更精细的测试。陆沉舟走出工棚，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清冽的空气。
他正要前往训练场，却看到苏婉儿站在不远处一棵矮树下，似乎在等他。
“婉儿？”陆沉舟走过去。
苏婉儿抬头看他，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深处有一丝隐忧：“沉舟，刚才海狼说的……司徒雷的动静这么大，我有点担心。”
陆沉舟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怕吗？”
苏婉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怕，但不是怕死。是怕……万一我们撑不住，你……”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陆沉舟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不会倒。‘基石’也不会。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这里，谁想毁掉它，我就先毁了谁。相信我，婉儿。”
苏婉儿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力量。她没有再多问，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用这种方式，默默表达着自己的支持与牵挂。
片刻后，苏婉儿轻轻推开他，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温婉笑容：“你去忙吧，我去看看伤员的药换好了没有。”
看着苏婉儿离开的背影，陆沉舟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柔情是港湾，但不是止步的理由。前路荆棘密布，暗礁潜藏，但他必须，也必将带领“基石”，劈开迷雾，碾碎一切挡路的敌人。
晨光彻底驱散了海雾，照亮了千礁湾忙碌的营地，也照亮了远方海平面上，那未知的、汹涌的暗潮。
蚌埠集的第一批交易，比预想中更顺利。
海狼带着船队回来时，不仅换回了急需的粮食、布匹和少量铁器，还带来了几条重要情报。一是怒涛帮近期似乎在收缩势力范围，对偏远航线的骚扰减少了，疑似在集结力量；二是北海东部的几个中小部族间流传着关于“鬼哭礁夜里传出怪声，似龙吟又似鬼哭”的诡异传闻；三是有人曾在黑礁岛附近见过不明身份的大型船只出没，船型不像北海常见的样式。
这些信息碎片，在陆沉舟脑海中与鬼哭礁的监视情报拼凑在一起，指向越发清晰——司徒雷在加速推进他的秘密计划，而怒涛帮的收缩，很可能是在为其掩护或积蓄力量。
压力如无形的潮水，拍打着“基石”尚未坚固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