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海渊的沸腾不是缓慢的过程，而是一场突然的、狂暴的爆发。
当林越跟随着月影和银月城的潮汐守望者们赶到海岸哨站时，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最悲观的预测。东方海平线不再是湛蓝与天空的交界，而是被一道不断升高的黑色巨墙取代——那是腐化海水形成的滔天巨浪，高度超过三百米，如同整个世界被倾覆的墨水浸染，正以每小时超过一百公里的速度向海岸推进。
更可怕的是巨浪中的东西。透过守望者们的高倍观测水晶，林越看到了那些在黑色浪涛中翻滚、扭动、增殖的存在：它们曾经是海洋生物，但现在变成了无法用常规生物学定义的怪物。巨大的鲸鱼身体上长出了十几只人类的手臂，每条手臂末端都是骨质的利爪；密集的鱼群融合成一张覆盖数平方公里的肉膜，表面有无数张嘴在开合尖叫；珊瑚与甲壳动物的残骸被腐化能量强行粘合，构成漂浮的堡垒，上面站满了手持扭曲武器的深海之子。
“潮汐读数完全异常。”一名潮汐守望者——一位名叫浪歌·听涛者的中年精灵——声音颤抖地报告，“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海啸，是能量驱动的定向冲击波。而且...它在增强。按照这个趋势，七小时后抵达海岸线时，浪高可能超过五百米。”
五百米的海啸。足以淹没沿海所有平原，摧毁港口城市，深入内陆上百公里。艾瑟兰大陆东部海岸线上有数十个人类、精灵、矮人的聚居点，总人口超过两百万。
“预警发出去了吗？”林越问。
“已经用最高优先级发送了所有沿海势力。”月影回答，“但很多地方可能来不及撤离，特别是远离魔法通讯网的偏远村落。”
林越看着那堵不断逼近的黑色巨墙，感到一种冰冷的愤怒。深渊不在乎生命，不在乎文明，它要的只是吞噬和腐化。而他们能做的只有抵抗，用尽一切手段抵抗。
“潮汐守望者有没有对抗这种规模海啸的经验？”他转向浪歌。
老精灵苦笑：“我们观测潮汐，引导洋流，平息风暴，但从未面对过...这种东西。这不是自然灾害，这是战争的武器。要阻止它，需要的不是潮汐魔法，而是能改变整个区域海洋物理法则的力量。”
改变法则。这个词让林越心中一动。三相之钥的定义能力，理论上可以做到。但如果范围是整片海域，持续时间足够抵挡海啸...
“需要多少能量？多少时间？”
浪歌快速计算：“以目前浪高和速度计算，要抵消或偏转它，需要在至少一百公里宽的海面上制造一道同样高度的秩序能量屏障，并维持十五分钟以上，让海啸能量在屏障前耗散。这需要的能量级别...相当于引爆一千颗最大当量的矮人地雷，或者让一百名传奇法师同时施法一小时。”
那是天文数字的能量消耗。即使有暮光镇和地球的全部资源支持，短时间内也凑不齐。而且维持那么大的秩序屏障，对持钥者的负担...
“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但更危险。”浪歌指向观测水晶显示的深海图像，“看这里，海啸的中心点。根据能量流动分析，所有的腐化海水和怪物都源自一个核心——应该就是先知所说的‘古老之恶’。如果我们能摧毁或重创那个核心，海啸可能会自行瓦解，或者至少威力大减。”
直捣黄龙。但那个核心在深海之下，在数百米高的腐化海啸后方，在无数怪物的保护中。
“如何接近？”
“银月城保存着三艘‘月影潜航器’，是远古时期用来探索深海的魔法船。”月影说，“它们能潜入深海，有强大的防护和隐蔽能力。但即使如此，要穿过腐化区域到达核心...”
“也是九死一生。”林越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他沉默了几分钟，快速权衡。防守？能量不够，时间不够，结果可能是海岸线被摧毁，数百万人死亡，腐化向内陆蔓延。进攻？风险极高，可能队伍全军覆没，但有机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组织两支队伍。”他最终决定，“第一支，防御队伍，由银月城、暮光镇和所有能赶到的盟友组成，在海岸线建立尽可能强的屏障，争取时间，减少伤亡。第二支，突击队伍，乘潜航器深入海啸，直击核心。”
他看向月影：“我需要银月城的潜航器和最了解海洋的精灵。还需要教团的支援——他们掌握星辉文明的技术，可能对对抗古老之恶有帮助。”
“我去。”月影毫不犹豫，“我是银月城最优秀的战士之一，也接受过深海作战训练。而且...如果这次灾难与我之前未能察觉马洛斯的渗透有关，我有责任弥补。”
林越没有反对。月影的实力和决心他都见识过，确实是合适人选。
“浪歌长者，您负责指挥防御。调动所有潮汐守望者，联络沿海所有能施法的职业者——无论是精灵、人类、矮人还是其他种族，我们需要每一个能贡献力量的人。”
“明白。”浪歌郑重点头，“我们会竭尽全力，为你们争取时间。”
计划确定后，行动立即展开。银月城的魔法通讯网全力运转，将警报和求援信息发送到每一个已知的沿海势力。月影去准备潜航器和队员，林越则通过加密频道联系暮光镇和地球方面。
暮光镇的反应迅速而果断。雷蒙德已经收到了海岸哨站的预警，正在组织防御力量。“我们有三百名可调动的士兵，五十台战斗魔像，二十名法师和牧师。另外，铁砧长老主动提出矮人可以提供一支百人工程队和大量爆破物——他说‘既然要炸，就炸个大的’。”
“让工程队立即前往海岸线，协助构建物理防御工事。士兵和魔像分出一半护送，另一半留守暮光镇，防止其他方向的袭击。”林越指示，“另外，把所有库存的能量核心和净化装置都带上，我们需要在海岸建立净化屏障。”
地球方面的回应则更加技术化。陈铭在通讯中快速说道：“IdI已经启动紧急响应程序。我们有三颗侦察卫星可以调整轨道，对目标区域进行持续监测。另外，我们有一项实验性技术——‘大气能量调制器’，原本是用来研究气候控制的，理论上可以影响局部区域的能量分布。但它从没在实战中测试过，而且需要巨大的能量供应。”
“能量我们可以想办法，先准备设备。另外，我需要所有关于深海高压环境作战的资料，特别是对抗未知生物和能量实体的案例研究。”
“已经在整理了。还有一件事...”陈铭犹豫了一下，“远征队发回了第二次通讯。他们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
“说。”
“在第六纪元废墟深处，他们找到了一个保存相对完好的实验室。实验室的记录显示，第六纪元文明在覆灭前，曾经研究过‘第一纪元的遗物’。根据描述，那些遗物的能量特征与现在从无回海渊爆发的腐化能量有高度相似性。更关键的是，记录提到第一纪元的深潜者文明‘不是被腐化摧毁，而是主动拥抱了腐化的一个分支，试图创造新的进化形态’。”
主动拥抱。就像第七深渊之子那样。所以第一纪元的古老之恶，不是一个意外产物，而是一个文明集体选择的结果？
“记录有没有提到对抗方法？”
“有，但很模糊。只说‘唯有完整之光能净化本源之暗’，‘光的碎片散落在时间之外’。”陈铭停顿，“莉亚认为，‘完整之光’指的是完整的三相之钥，而‘光的碎片’就是钥匙的三个部分。他们正在尝试寻找第六纪元方舟的坠毁地点，希望能找到意志碎片。”
又是钥匙。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必须让三相之钥完整觉醒。
“保持与远征队的联系。告诉他们，时间紧迫，我们需要意志碎片，越快越好。”
“明白。另外...莉亚提到，他们在实验室发现了一个还能运作的传送装置。装置预设了三个坐标：一个指向第四纪元遗迹（但坐标已损坏），一个指向艾瑟兰的某个位置（坐标部分完整），还有一个指向...地球的深海区域，具体位置是大西洋的某处海沟。”
艾瑟兰和地球的深海都有坐标标记。这意味着第一纪元的腐化可能不是孤立的，而是跨世界存在的。
林越感到一阵寒意。如果地球的深海也有类似的无回海渊...
“立即通知IdI，对地球所有深海区域进行全面扫描，特别是那些历史上曾有异常现象报告的区域。如果发现类似能量特征，立即采取隔离措施。”
“已经在做了。但林越...”陈铭的声音沉重，“如果这真的是跨世界的危机，我们可能需要更激进的方案。IdI的一些专家提议，考虑使用‘维度隔离’——如果情况失控，可能需要暂时切断艾瑟兰和地球之间的稳定连接，防止腐化通过空间裂缝扩散。”
切断连接？那意味着暮光镇将失去地球的技术和资源支持，远征队可能无法返回，两个世界的合作将中断...
“作为最后手段。”林越艰难地说，“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尽一切努力。”
通讯结束后，林越来到银月城的潜航器码头。那是建在海崖内部的一个隐秘港口，三条银白色的流线型船体停泊在人工开凿的水池中。潜航器大约三十米长，外形像是放大的海豚，表面覆盖着魔法金属和生物质融合的外壳，在港口的光照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月影已经选好了队员：五名潮汐守望者（包括浪歌的学徒海沫·观澜），三名银月城护卫，还有两名自愿加入的教团成员——他们穿着特制的深蓝色护甲，手持散发着星辉光芒的法杖。
“潜航器最大下潜深度五千米，内部有独立的生命维持系统，能支撑十二小时。”月影介绍，“每艘船装备了水流操控装置、声波武器、能量护盾，还有...‘月光炮’，能发射高纯度月之井能量，对腐化生物有特效。”
“三艘船都去？”
“不，那样目标太大。”月影摇头，“一艘主舰执行核心攻击任务，两艘护航舰负责掩护和干扰。主舰由我指挥，你和我一起。护航舰各由一名潮汐守望者和教团成员指挥。”
林越点头同意。他登上主舰“月影号”，内部空间比外部看起来更宽敞——显然运用了空间扩展魔法。控制室位于船首，视野开阔，操作台由发光的晶体和水晶面板构成，充满了精灵的优雅与精密度。
“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海啸前锋区域。”海沫·观澜——一个年轻的女性精灵，担任领航员——报告，“根据能量扫描，腐化海水的腐蚀性极强，我们的护盾最多只能支撑三小时。而且水下能见度几乎为零，只能靠声呐和能量感应导航。”
“核心的具体位置？”林越问。
“在无回海渊最深处，深度约四千八百米。但那里现在被高浓度的腐化能量场笼罩，常规探测手段无效。我们只能根据能量流动的汇聚点大致判断方向，接近后可能需要...肉眼观察。”
肉眼观察。在四千米深的海底，在腐化的黑暗中。这个任务听起来越来越疯狂了。
船队出发。潜航器悄无声息地滑出港口，潜入海中。起初一切正常，海水清澈，鱼群游弋，阳光透过海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但仅仅航行了十分钟，情况就开始恶化。
首先是温度。海水温度从正常的十五度骤降至接近冰点，然后又突然升高到三十度以上，像是经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接着是颜色，湛蓝的海水逐渐混入暗红色的丝线，那些丝线像活物般蠕动、扩散。
“进入腐化区域。”月影平静地报告，“护盾能量消耗增加百分之二十。开始检测到精神污染波动，所有人员开启精神防护。”
林越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就像站在高处向下看的眩晕感。三叶印记自动回应，散发出温和的金光，不适感立即消失。他看向其他船员，潮汐守望者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但两名人类教团成员脸色有些苍白。
“前方有障碍。”海沫突然说，“声呐显示大量大型生物信号，正在向我们靠近。数量...超过三百。”
控制室的主屏幕上，声呐图像显示出一大群红点，每个红点代表一个长度超过十米的生物。它们从深海方向涌来，速度极快。
“准备战斗。”月影下令，“所有船只，开启攻击模式。月影号主炮充能，护航舰左右掩护。”
三艘潜航器呈箭头阵型展开。月影号前端，一个复杂的水晶阵列开始发光，汇聚着纯净的月之井能量。两侧的护航舰则释放出高频声波，在海水中形成可见的波纹。
第一批怪物出现了。
它们曾经是深海鱼类——灯笼鱼、巨口鲨、大王乌贼——但现在被扭曲得面目全非。灯笼鱼的发光器官变成了暗红色的眼睛，巨口鲨的嘴里长出了第二排、第三排牙齿，大王乌贼的触须末端分裂成更小的触须，每个小触须上都有吸盘和骨刺。
“开火！”
月影号的主炮发射。一道银白色的光束切开海水，击中冲在最前面的巨口鲨。光束没有爆炸，而是像热刀切黄油般穿透了怪物的身体，将它从头部到尾部分成两半。被切开的伤口没有流血，而是迅速被银光净化，然后整条鱼化作灰烬消散。
很有效，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两艘护航舰的声波武器也能击退怪物，但效率较低，往往需要多次攻击才能消灭一个。
“它们在有组织地攻击！”一名潮汐守望者惊呼，“看，小型怪物在前方吸引火力，大型怪物从两侧包抄！还有一群在绕后！”
确实，怪物群的行动显示出惊人的战术性。这不是野兽的本能攻击，而是有指挥的军事行动。
“核心在控制它们。”林越判断，“我们必须加快速度，直接冲向核心。护航舰，释放干扰器，制造混乱。”
护航舰从船体释放出数十个小型装置。装置在水中炸开，释放出强烈的闪光和杂乱的声波信号。怪物群果然出现混乱，攻击阵型被打乱。
“全速前进！”月影抓住机会，“无视小规模骚扰，直线冲向能量汇聚点！”
潜航器引擎全功率运转，在深海中划出三道银白色的轨迹。怪物们疯狂追赶，但速度跟不上经过魔法强化的潜航器。只有少数特别敏捷的怪物能勉强跟上，但被护航舰的防御火力击退。
深度持续增加：一千米、两千米、三千米...外界的光线完全消失，只有潜航器的照明和腐化海水的暗红色微光。压力表读数飙升，船体开始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但精灵的魔法工艺确实精湛，船体结构稳稳承受着压力。
四千米。这里已经是生命的禁区，正常情况下只有少数特化生物能生存。但现在，这里充满了腐化怪物，而且越往深处，怪物的形态越诡异。林越看到了一些无法用已知生物解释的东西：像是多个生物强行融合成的肉块，表面有数十只眼睛和嘴；纯能量构成的透明水母，内部包裹着挣扎的灵魂虚影；甚至还有...建筑的残骸，古老的石柱和雕像，被腐化能量活化，像生物般在海底移动。
“我们接近了。”月影盯着能量扫描仪，屏幕上的读数已经爆表，“核心就在前方...等等，那是什么？”
前方海水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墙”。那不是实体墙，而是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的屏障，黑暗浓稠到连潜航器的强力照明都无法穿透。在屏障表面，有暗红色的符文在流动，那些符文的形态...林越认出了其中一些，与第六纪元金属板上的灵能符号类似，但被扭曲了。
“第一纪元的封印，已经被腐化了。”一名教团成员声音干涩，“看那些符文，它们在重组，从封印咒文变成了...召唤阵。”
确实，那些流动的符文正在形成一个新的图案：一个巨大的、多层嵌套的圆环，中心是一个向下指的三角形，象征着深渊。整个阵式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意和饥渴。
“核心在屏障后面。”海沫报告，“但我们的船无法穿过这种浓度的腐化能量场。强行突破的话，护盾撑不过十秒。”
林越盯着那道黑暗屏障，集中精神感受三叶印记的回应。钥匙在发热，在颤动，不是恐惧，而是...共鸣。它认识这个屏障，或者至少认识构成屏障的力量本质。
“让我出去。”他突然说。
“什么？”月影转头看他，“外面是四千米深海，压力能瞬间压扁你，还有腐化能量...”
“我有钥匙的保护。”林越已经开始穿戴特制的深海作战服——那是地球方面紧急送来的最新型号，能提供短时间的深海环境适应，“钥匙能定义局部环境，包括压力、温度、能量场。而且...我觉得我能穿过那个屏障。”
“太冒险了！”
“比我们所有人困死在这里冒险吗？”林越扣上头盔，“屏障后的核心必须被摧毁，否则海啸不会停止。你们在这里掩护我，如果二十分钟后我没有返回，或者核心没有削弱...你们就撤退，执行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用潜航器搭载的“月光炸弹”进行自杀式攻击。那是银月城的最终武器，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城市，但也意味着攻击者几乎不可能幸存。
月影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二十分钟。我们会守住这里。”
气密舱门打开，林越踏入深海。瞬间，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即使有作战服和钥匙的保护，他依然感到身体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视线所及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远处潜航器的灯光和腐化能量的暗红微光提供照明。
他向前游去，钥匙在掌心持续发光，形成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淡金色领域。领域内的海水被净化，压力恢复正常，温度适宜。领域外的腐化海水疯狂冲击领域边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但暂时无法突破。
接近黑暗屏障时，林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那不仅仅是物理或能量的阻力，更是某种概念上的排斥——就像“秩序”与“混沌”的本质对抗。屏障表面的符文开始加速流动，向他聚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由黑暗构成的旋涡，试图将他吞噬。
林越没有退缩。他将意识集中在三叶印记上，不再仅仅维持防护领域，而是开始“定义”与屏障接触的区域：
“此处，秩序与混沌的边界应当清晰。”
“此处，古老封印的完整性应当被尊重。”
“此处，外来腐化应当被剥离。”
每一条定义，都消耗巨大的精神力。他感到头脑深处像被针扎一样疼痛，鼻孔开始流血，流出的血在面罩内漂浮成红色的珠串。但效果是明显的——黑暗屏障开始波动，表面的腐化符文出现紊乱，那些试图攻击他的黑暗触须在接触到秩序领域时自行崩解。
然后，屏障裂开了一道缝。
不是物理的裂缝，而是概念上的“允许通过”。裂缝内部，林越看到了核心。
那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场景”。一个被时间凝固的、第一纪元深潜者文明最后时刻的场景：
巨大的海底城市废墟，建筑风格与第六纪元不同，更加粗犷原始，由黑色的岩石和发光的珊瑚构成。城市中央的广场上，成千上万的深潜者跪伏在地，他们的身体正在发生恐怖的变形——鳞片脱落，长出触须，眼睛分裂，嘴裂开到耳根。而在他们跪拜的方向，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存在正从地裂中升起。
那个存在...林越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描述。它像是无数海洋生物、岩石、能量、黑暗的混合体，又像是所有这些概念的抽象表达。它有形体，但形体在不断变化；它有意识，但意识是无数破碎思维的集合；它有目的，那目的是纯粹的、无差别的吞噬。
这就是古老之恶。不是个体，不是生物，而是一个文明集体腐化后形成的混沌实体。
尸体似乎察觉到了林越的注视。它“转向”他——不是物理的转身，而是某种存在层面的聚焦。无数只眼睛（有的真实，有的虚幻）同时睁开，看向这个闯入者。
然后，信息洪流直接冲击林越的意识：
饥饿。孤独。黑暗。压力。遗忘。怨恨。背叛。绝望。融合。一体。永恒。归宿...
那是深潜者文明最后的情绪，被腐化放大、扭曲、永恒化。那不是语言，不是思想，而是纯粹的感受洪流。如果是普通人，瞬间就会精神崩溃，被同化为实体的一部分。
但林越有三相之钥。钥匙的光芒爆发，形成一个精神的屏障，将那些负面情绪过滤、净化。他感到剧烈的头痛，视觉开始模糊，但依然保持清醒。
“你不是自愿的。”他忽然意识到，不是通过思考，而是直接感知到实体的本质，“你们被欺骗了。腐化承诺给你们进化，给你们永恒，但它只给了你们痛苦和囚禁。”
实体的反应是愤怒的波动。整个海底场景开始震颤，废墟崩塌，跪伏的深潜者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叫。实体向他移动——不是行走或游动，而是空间的坍缩和重组，瞬间就出现在林越面前。
近距离，林越看到了更多细节：实体表面有无数张面孔在浮现又消失，那些都是深潜者的脸，表情痛苦而疯狂。实体的核心是一个旋转的黑暗漩涡，漩涡深处，有一点微弱的、被囚禁的蓝光在闪烁——那是深潜者文明最后的纯净本质，被腐化囚禁了数万年。
“释放它。”林越对实体说，也对自己说，“释放那个光点，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安息，而不是永远痛苦。”
实体的回答是一道纯粹的腐化能量束，足以瞬间蒸发钢铁。林越没有躲闪——也躲不开——而是举起右手，三叶印记迎着能量束。
“定义：此能量应被净化。”
能量束在接触印记的瞬间，从暗红色变为淡金色，然后消散。但代价巨大，林越感到整条右臂像被撕裂一样剧痛，三叶印记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一些。
不能硬拼。实体是数万年积累的腐化能量集合，而他的钥匙还不完整，力量有限。
他改变了策略。不再对抗实体的攻击，而是专注于那个被囚禁的蓝光。钥匙的感知能力穿透实体的外层，锁定那个光点。那是一个...记忆核心，保存着深潜者文明最珍贵的记忆：海洋的歌声，城市的辉煌，孩子们的欢笑，知识的传承。
“让我帮你。”林越向那个光点发送意念，“让我释放你，让你回归应有的安宁。”
光点微微闪烁，似乎在回应。但实体疯狂阻挠，更多的腐化能量涌出，试图彻底吞噬林越。
时间在流逝。林越瞥了一眼作战服的内置计时器：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他只剩下八分钟，然后月影他们可能会执行自杀攻击。
必须冒险。
他不再维持大范围的秩序领域，而是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一点——钥匙的光芒压缩成一道纤细但无比凝实的光束，射向实体的核心，瞄准那个蓝光点。
“定义：此囚笼应当破碎。”
光束击中了黑暗旋涡。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只有一种无声的、根本性的改变。黑暗开始褪色，腐化能量开始消散，那些痛苦的面孔逐渐平静、淡化。而那个蓝光点...越来越亮。
尸体发出最后的、包含无数声音的哀鸣。那不是愤怒，而是...解脱。数万年的痛苦，数万年的囚禁，终于要结束了。
蓝光点终于突破黑暗的束缚，漂浮到林越面前。那是一个小小的、发光的珠子，内部有一个微缩的深潜者城市影像，还有温柔的海浪声。
“谢谢你...”一个微弱但清澈的意念传来，“请...记住我们...我们曾经存在过...我们曾经爱过这片海洋...”
光点开始消散，化作无数发光的微粒，融入周围的海水。随着它的消散，实体也在崩解——不是爆炸，而是像沙堡被潮水冲刷般，缓慢而彻底地回归虚无。
腐化海水的暗红色开始褪去。那些在周围游荡的怪物停止了动作，然后一个个解体。黑暗屏障崩碎，化作无害的能量涟漪。
林越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几乎要失去意识。钥匙的力量消耗太大，精神透支严重。他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秩序领域，让自己不在这深海压力下被压扁。
然后，他看到了某个东西。
在实体崩解的地方，海底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古老的祭坛。祭坛由黑色岩石雕刻而成，表面覆盖着第一纪元的文字和图案。祭坛中央，有一个凹陷，形状是...三片叶子的印记。
那是三相之钥的印记，但更加古老，更加简洁。
林越游过去，将右手按在凹陷处。三叶印记与祭坛的印记完美契合。祭坛开始发光，不是腐化的暗红，也不是秩序的淡金，而是一种清澈的、如同深海最深处的那种幽蓝。
一段信息直接传入他的意识，用的是第一纪元的语言，但钥匙翻译了：
“致后来者：若你看到这段信息，说明我们的文明已经终结，但我们最后的努力没有完全白费。我们无法阻止腐化，但我们成功分离了它的一部分本质，将其封印在此。封印的核心是‘平衡碎片’——三相之钥的第四个部分，不被前三者知晓的部分。”
第四个部分？平衡碎片？林越震惊。阿尔文大师的记录，第六纪元的信息，都只说钥匙有三个部分：时空、心灵、意志。从来没有人提到过第四个！
“平衡碎片的作用不是开启或定义，而是...稳定。它能确保钥匙在使用时不会偏斜向秩序或混沌的任何一端，防止持钥者堕落，防止钥匙被腐化。第四纪元的持钥者正是因为失去了平衡碎片，最终才...”
信息到这里变得模糊。然后，祭坛中央的凹陷处，一个发光的物体缓缓升起。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晶体，大约拳头大小，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像是封装了一片缩小的星空。晶体本身没有颜色，或者说是所有颜色的平衡——观察它时，你会同时看到红橙黄绿青蓝紫，但又觉得它是透明的。
平衡碎片。
林越伸手拿起晶体。在接触的瞬间，他感到一股温和但强大的能量流入体内，与三叶印记融合。原本因为过度消耗而黯淡的印记重新亮起，而且光芒变得更加...稳定，更加深厚，像是找到了缺失的根基。
同时，新的知识涌入脑海：关于如何更精确地控制钥匙的力量，如何避免精神力透支，如何识别和抵抗腐化诱惑...
“时间到了！”通讯器中传来月影焦急的声音，“林越，你还好吗？核心的能量读数在急剧下降，但我们检测到深海开始不稳定，可能有大规模地质变动！必须立即撤离！”
林越将平衡碎片小心收好，转身游回潜航器。当他进入气密舱时，疲惫几乎让他瘫倒，但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晰感。
他们返回的路上，深海正在发生巨变。没有了古老之恶的维持，腐化海水迅速被自然洋流稀释，怪物大批死亡，那些被活化的废墟重新沉入海底。当他们浮上海面时，看到的景象令人震撼又欣慰：
那道数百米高的黑色海啸巨墙，在中途开始崩塌。不是被外力击溃，而是从内部瓦解——腐化能量消散，海水恢复成正常的深蓝，巨浪高度迅速降低到普通风暴潮的水平。虽然依然会对海岸造成冲击，但不再是毁灭性的。
当他们返回海岸哨站时，浪歌和其他潮汐守望者们欢呼着迎接。防御工事还在，但很多地方明显没有经历预期中的冲击。
“海啸在距离海岸五十公里处自行瓦解了！”浪歌激动地报告，“浪高最终降到二十米以下，被我们布置的屏障成功阻挡！沿海所有预警区域都已经确认安全，伤亡报告正在汇总，但初步看...可能只有零星伤亡！”
奇迹。但林越知道，这不是奇迹，这是牺牲——第一纪元深潜者文明数万年的囚禁和痛苦，最后时刻的解脱，换来了这次喘息之机。
他抬头望向海洋。夕阳正在西沉，将海面染成金黄。在那片金色之下，一个古老的文明终于得到了安息。
但危机还没有结束。平衡碎片、第四部分、完整的钥匙...还有先知预言的双月重合之夜，第七子的归来...
“回银月城。”他对月影说，“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切。有些事情，我们之前理解错了。”
潜航器转向，向着内陆飞去。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而前方，夜色正在降临。
在新的黑暗中，新的光已经点亮。但那光能照亮多远，能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战斗，必须继续。
第32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