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白那带着戏谑的调侃,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了陆明渊心中难以言明的涟漪,却并未能改变疫情严峻的现实。他与沈清漪联手拟定的新方剂,依据“驱虫固本、化浊生肌”的思路,谨慎地挑选了几位症状轻重不一的病患进行试用。
起初,似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那位症状稍轻的年轻衙役,在服用新药兼外洗之后,持续不退的弛张热竟真的略有下降,神志也清醒了片刻,溃烂处的脓液似乎不再那么粘稠恶臭。消息传来,苏墨白和病榻上的沈清漪都精神一振。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两日,那衙役的病情再次反复,高热重燃,新生的肉芽组织在溃烂边缘刚刚冒出一点粉红,便迅速坏死转黑,情况甚至比用药前更为棘手。其他几位试药的病患,情况也大同小异,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但远谈不上治愈。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几下,便再次被沉重的现实吹熄。
药房内,气氛重新变得凝滞。苏墨白对着失败的药方记录,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那惯常的洒脱笑容早已消失无踪。沈清漪半靠在榻上,看着苏墨白凝重的侧影,心中亦是沉甸甸的。她强撑着病体,再次翻阅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医案和古籍,试图找出被遗漏的关键。
“药性相冲?剂量不足?还是…我们驱虫的思路本身就有偏差?”沈清漪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自我怀疑,“此虫毒之诡异,远超我所学…莫非真如古籍隐晦提及的某些‘绝症’,非药石所能及?”
苏墨白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方向应当无误。虫毒特性与患者症状契合,驱虫化浊之法亦是对症。只是…此毒似乎能适应药力,甚至…窃取药力反哺自身?或是其根源另有蹊跷,非单纯驱虫所能根除。”他想起南疆那些更为诡谲的传说,心中隐隐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却缺乏证据支撑。
两人相对无言,一种无力感在沉默中蔓延。他们仿佛站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明明知道钥匙就在某个地方,却遍寻不至。
就在这山穷水尽、思绪困顿之际——
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翅膀扑棱声,以及玲珑带着惊讶的轻呼:“小姐!快看!是‘雪影’!是师傅的‘雪影’!”
沈清漪猛地抬头,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信鸽,正熟稔地落在窗棂上,歪着头,用红宝石般的眼珠打量着屋内,腿上绑着一枚细小的竹管。
“雪影!”沈清漪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挣扎着想要下床。这只信鸽是她师傅精心驯养的异种,极通人性,速度奇快,非紧急重要之事,绝不会动用。
玲珑连忙上前,小心地解下竹管,递给沈清漪。
苏墨白也暂时从失败的阴霾中抽出心神,好奇地望了过来。他对沈清漪那位神秘的师傅,早已心存探究。
沈清漪手指微颤地拧开竹管,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展开一看,上面是师傅那熟悉的、略带潦草却风骨嶙峋的字迹。信不长,却字字千钧:
清漪吾徒:
闻清河有疫,症涉虫毒,溃烂腐臭,药石罔效。可是如此?
汝之研析,思路未错,然未触根本。此非寻常虫蛊,乃‘蚀骨幽兰’ 之变种。其源非虫,实为一种依附异虫传播之‘活毒菌丝’ 。寻常驱虫药,仅能杀灭载体之虫,难伤菌丝根本,反可能刺激其变异。
看到“蚀骨幽兰”和“活毒菌丝”这几个字,沈清漪与苏墨白几乎同时呼吸一窒!尤其是苏墨白,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一直困扰他的迷雾被瞬间驱散!
信笺继续:
菌丝嗜血,畏光,尤惧‘赤阳精气’ 。然其性阴寒秽浊,寻常温阳药物难以透达,反易助其生长。
破局关键,在于‘引’ 与‘化’ 。需寻一物,性至阳至刚,却含‘敛藏’ 之机,可引菌丝离体,再以雷霆之势化之。‘离火草’ 或可一试,此物生于极阳之地,形似烈焰,然药性内敛,善引邪外出,唯其罕见,多生于南疆火山之畔或…前朝帝王炼丹之所遗迹。
另,此‘蚀骨幽兰’培育之法,早已失传,仅前朝宫廷秘录或有残卷。突然现世,其背后恐有惊天阴谋,牵扯必广,汝需万事谨慎,切莫孤身犯险。
玉佩之事,若有进展,或可往‘玉津阁’ 寻一故纸堆中人,言‘南山采薇’即可。
师字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厢房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蚀骨幽兰…活毒菌丝…赤阳精气…离火草…”沈清漪喃喃念着这些陌生的名词,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豁然开朗。师傅的信,不仅点破了他们一直无法触及的病源本质,更是指明了一条全新的、具体的破解之路!
苏墨白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兴奋:“原来如此!竟是菌丝作祟!怪不得驱虫无效!沈姑娘,尊师真乃神人也!寥寥数语,直指核心!”
他快步走到案前,拿起笔,迅速将“离火草”三个字写下,目光灼灼:“离火草…南疆火山…前朝帝王炼丹之所遗迹…看来,我们接下来,不仅要找药,还要顺着这‘蚀骨幽兰’的线索,去挖一挖这背后的根子了!”
沈清漪紧紧握着那卷素笺,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和温暖。师傅虽远在千里之外,却仿佛一直关注着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这决定性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