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谢玲儿心中念头飞转之际,门外再次响起了叩门声。
“谁?”谢玲儿沉声问道。
“玲儿师妹,是我,张陵!” 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师父请师妹与江师叔,即刻到书房一叙。”
“知道了,三师兄稍候,我们这就来。” 谢玲儿应了一声,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对江心月使了个眼色。
两人打开房门,正是谢致远的三弟子,如今在伪齐军中担任要职的张陵。
他对谢玲儿抱拳一礼,目光在江心月身上稍作停留,也微微颔首致意,态度恭敬。
“三师兄,父亲唤我们何事?”谢玲儿一边走,一边故作不知地问道。
张陵低声道:“师父未曾明言,只说有要事相商。大师兄和二师兄也已经在书房了。”
大师兄杨再兴,二师兄林冀也到了?谢玲儿心中一动。
三人脚步不停,很快来到书房外。
新的书房门已经装上,与原先的一般无二,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张陵在门外通报了一声,里面传来谢致远平静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书房内灯火通明。
谢致远端坐于书案之后,下方左侧,坐着两人。
左侧上首,正是大师兄杨再兴。左侧下首,正是二师兄林冀。
右侧两张椅子空着,显然是留给谢玲儿和江心月的。
“父亲,大师兄,二师兄。”谢玲儿上前,敛衽行礼。
“玲儿,坐吧!江师妹,你也坐。”谢致远抬手示意,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玲儿与江心月在右侧坐下。
书房内的气氛,凝重而肃杀。
“深夜唤你们前来,是有要事。”谢致远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方才那刘豫派来的三个跳梁小丑,已经被为父随手打发了。看来,咱们这位‘大齐皇帝’,是觉得我这左相之位坐得太稳,有些碍眼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玲儿适时地露出惊容:“父亲!那刘豫竟敢派死士行刺?他……他难道不顾及父亲与金人的关系,不顾及朝中大局了吗?”
“大局?”谢致远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在刘豫那等蠢材眼中,所谓大局,便是他的皇位能否坐稳。高庆裔的侄子高继昌在百花谷折了万余人马,他不敢对金人发作,又寻不到岳家军的晦气,自然便把账算到为父头上,甚至……怀疑为父与宋人有所勾连,故意损兵折将。”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他既然已起杀心,这一次不成,必有下一次。为父,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谢玲儿心脏猛地一跳,预感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那……父亲意欲何为?难道要……”
“他能杀我,我便不能杀他了?”谢致远接过话头,语气平淡,“这大齐的江山,本就摇摇欲坠,他刘豫不过金人扶植的傀儡,德不配位,早就该换个人坐坐了。”
此话一出,饶是谢玲儿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心头一震。
父亲这是要……发动政变,诛杀刘豫?
“师父,刘豫毕竟是金人册封的‘皇帝’,动他,金人那边……” 二师兄林冀沉声开口,他是军中将领,考虑问题更实际。
“金人?”谢致远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算计交织的复杂光芒,“那完颜宗弼此刻心思全在南边的岳飞身上,只要北伐战事一起,金人无暇他顾。况且,刘豫无能,连番损兵折将,早已令金人不满。”
“我们若以‘清君侧、诛阉党、整军备、抗岳匪’为名,迅速控制汴京,肃清朝堂,再向金人上表,陈明利害,许以重利,金人为保北地稳定,未必不会默许,甚至……乐见其成。毕竟,换一个更有能力的‘齐帝’,对他们更有利。”
他看向林冀:“冀儿,你在汴京城外掌控的五万‘武胜军’,可都准备妥当了?”
林冀起身,抱拳道:“回师父,五万武胜军皆乃弟子亲自挑选操练,骨干将校皆是我昆仑门下的可靠心腹,随时可听调遣!只待师父一声令下,半个时辰内便可控制汴京四门及皇宫外围!”
谢致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张陵:“陵儿,高继昌及其所部万余‘禁军’在百花谷覆灭后,禁军都指挥已由你暂代。这三万禁军,如今可掌控?”
张陵抱拳回道:“师父放心!禁军中新任的几位副都指挥使,皆是弟子暗中安排之人。三万禁军中,已有超过七成将校是我们的人,余者纵有异心,也翻不起大浪。只等师父令旗所指,便可接管皇城、宫禁!”
谢玲儿听着两位师兄的汇报,心中骇然。
父亲竟然不声不响间,已然掌握了汴京周边八万精锐大军的实际控制权!
这几乎等于捏住了伪齐朝廷的命脉!难怪刘豫狗急跳墙,要派死士行刺。也难怪父亲如此有恃无恐。
“再兴,”谢致远最后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师兄杨再兴,“此番北伐,你务必要再立奇功,岳家军中必须要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是!”杨再兴抱拳道,“请师父放心,岳飞已经对我无比信任!”
“很好!”谢致远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深邃,“玲儿,你心思机敏,此番大事,为父也需要你出一份力。”
谢玲儿心中一紧,赶忙答道:“父亲但请吩咐,女儿自当尽力。”
谢致远缓缓道:“刘豫欲除我们而后快,朝中亦有宵小蠢蠢欲动。此时,我需要一个能转移视线,或者说,能让我有‘正当理由’调动兵马、加强戒备,甚至……先发制人的‘契机’。”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变得幽深:“比如,边境某处重要军储,突遭‘宋军细作’破坏或劫掠,军情紧急,需立即调兵围剿、加强防务、彻查内奸……”
“如此一来,为父以左相之尊,总督军政,调动林冀的武胜军入城‘协防’,整顿禁军,便是顺理成章之事。待一切准备就绪,那刘豫……不过是瓮中之鳖。”
谢玲儿在听到“边境某处重要军储”、“遭宋军细作破坏或劫掠”时,猛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卧虎岭丙字仓!
父亲需要的“契机”,与青河姐姐需要的“混乱”,竟然在此刻,以一种她未曾预料到的方式,重合了!
她强压住心头的震动,面上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后,才仿佛灵光乍现般,迟疑道:“父亲的意思是……需要一处足够重要、又能引发足够关注和混乱的‘目标’?女儿倒是想起一处……或许合适。”
“哦?何处?”谢致远眼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谢玲儿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郢州东北五十里,卧虎岭,丙字仓。存粮五万石,乃郢州守军重要后备,亦是伪齐为应对北伐所设的秘密粮储之一。若能令其‘出事’,则郢州震动,伪齐朝野必然关注,父亲便可借此大做文章。”
她仔细观察着父亲的脸色,继续道:“而且,此处距离汴京有数百里之遥,父亲即便要调兵‘处置’、‘调查’,也有足够的操作空间和时间。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此仓若‘失’,郢州守将荆超必向朝廷催粮。父亲或可借此,进一步插手郢州防务,甚至……影响郢州战局。”
“岳家军北伐在即,郢州首当其冲。此仓一乱,必将打乱伪齐的部署,让岳家军与伪齐、金人厮杀得更久、更惨烈……这不正是父亲所期望的,‘鹤蚌相争’之局吗?”
谢致远静静地看了女儿片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玲儿,卧虎岭丙字仓……你倒是记得清楚。看来,你对那《北地屯粮图》,很是上心。”
谢玲儿心头一凛,“女儿既决心辅佐父亲成就大业,自然要用心留意,此图细节,女儿确实曾仔细研看,以备不时之需。今日父亲提及需要‘契机’,女儿便想到了此处。”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呵呵……”谢致远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好,好一个‘不时之需’。玲儿,你果然是为父的好女儿,思虑周详,眼光独到。”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卧虎岭丙字仓……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重要,又足够远。乱了它,既能给我在汴京动手的理由,又能给郢州那边添一把火,让岳飞来烧得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