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汴京这座古老都城的街巷染上一层凄艳的橙红。
位于内城偏僻角落的郑家老宅，早已荒废多年。
高墙斑驳，门楣歪斜，庭院深深，杂草丛生，唯有后院里那口早已干涸的、用青石砌边的古井，还依稀保留着几分昔日的模样。
郑瑜蹲下身，摸索着井台边缘那看似与其他石板毫无二致的第三块青石板。
他费力地抠住石板边缘，用力向上一掀！
“咔哒”一声轻响，石板竟真的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下方一个约莫尺许见方、深达半尺的狭窄暗格！
郑瑜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伸手探入暗格。
果然，里面躺着一封折叠整齐的普通信笺，纸质粗劣，没有任何标记。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笺。
上面只有寥寥五个字：“货已到，速来取。”
正是他与郑默约定的暗语！这意味着……郑默在谷中已经得手了？！陈希和江云……已经被“清除”了？！
“哈哈……哈哈！” 压抑了整整三日的紧张、焦虑、期待，在这一刻，在看到这五个字的瞬间，轰然爆发！
郑瑜忍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在空寂荒凉的废园中显得格外诡异。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郑默！好样的！你果然没让为兄失望！”
他紧紧攥着那封薄薄的信纸，仿佛攥住了通往权力和财富的钥匙，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兴奋光芒。
……
高府内，这座府邸的主人，正是伪齐皇帝刘豫最信任的心腹宦官，执掌“除花”组织的内侍省都知——高庆裔。
高庆裔展开信纸，看着上面那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满意的笑意。
“陈希……江云……”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杀机涌动，“好，很好。这二人一除，百花谷便去了一半爪牙。你那个内应……是叫郑默？他做得不错。”
“是！是！堂弟他……他对都知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一直等待机会，为陛下效命！” 郑瑜连忙表功。
高庆裔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将那封密信随手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罢了，本都知只看结果。既然最大的障碍已除，内应又掌控了部分局面，那确实……是时候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郑瑜：“你之前送来的那份密道图，已经验证过了吗？可靠吗？”
“绝对可靠！”郑瑜拍着胸脯保证，“那是郑默冒死从秦洛那里偷来的真图！标注了一条能直插谷中腹心的‘穿山道’！小人已仔细核对过地形，与探子回报基本吻合，绝不会有错！”
“嗯……” 高庆裔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厅堂中格外清晰。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断的寒光。
“传我命令！”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召集一万‘禁军’精锐！今夜子时出发，不得惊动任何人！”
“是！” 侍立的宦官躬身领命。
高庆裔又看向郑瑜，目光森然：“郑瑜，你熟悉路径，又认得那郑默。此番，你便作为向导，一同行动。经由那‘穿山道’，悄无声息地潜入百花谷，与郑默汇合！”
“记住，首要目标，是彻底控制百花谷，擒杀或清除所有抵抗者，尤其是可能隐藏的秦洛、沈青河余党！其次，便是夺取谷中粮草、军械库，焚毁一切与北伐相关之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若是那秦洛、沈青河果真如郑默所言，会闻讯赶回……那便是天赐良机！务必在谷中设下天罗地网，将此二人，连同其可能带回的心腹，一并诛杀，永绝后患！”
“事成之后，陛下面前，本都知自会为你和郑默请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若出了半点纰漏……”
高庆裔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腊月寒风，“你们郑氏满门，还有你那在百花谷的‘好堂弟’，就准备在黄泉路上，再叙亲情吧！”
郑瑜被那冰冷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再次跪倒在地，叩首道：“属下明白！属下必当竭尽全力，一举拿下百花谷，不负都知厚望！若有差池，甘受军法！”
郑瑜再次磕了个头，躬身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厅堂……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一万名伪齐“禁军”从汴京悄然出发
队伍最前方，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将领，身披玄色轻甲，腰悬长刀，正与几名心腹低声交代着什么。
他便是此次行动的统兵将领，高庆裔的本族侄子，禁军都指挥使——高继昌。此人虽年轻，但心狠手辣，颇得其叔父真传，对“除花”组织的事务也多有参与，是刘豫和高庆裔着力培养的爪牙。
郑瑜被带到高继昌面前，再次将那份“密道图”的要点和“穿山道”的入口特征详细禀报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必须在卯时前潜入、与内应郑默汇合的紧迫性。
高继昌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在那张薄薄的绢图上扫过，又冷冷地看了郑瑜一眼，喊道：“带路。”
“是！”郑瑜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到一旁。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
一万人的队伍，如同一道缓慢流动的黑色铁流，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按照事先规划的、尽可能避开城镇村庄的偏僻小路，朝着东南方向，百花谷所在的山峦，迤逦而行。
第二日酉时。
群山如黛，轮廓渐渐模糊，最终与沉沉的暮色融为一体。
百花谷外围，一片人迹罕至，极其茂密的原始山林深处。
一万伪齐“禁军”，已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最后的集结和潜伏。
他们依据山势，分散隐蔽在几处相连的、背风而又能俯瞰下方谷地入口的山坳、密林和岩石之后。
战马被拴在更深处，嘴上都套了笼头，防止嘶鸣。
士兵们或坐或卧，就着冷水默默吞咽着最后一点干粮，检查着弓弦、弩机、刀剑，眼中闪烁着野兽般嗜血而期待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味道，以及一种大战将至前，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的死寂。
高继昌登上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岩石，借着最后的天光，举起一支精致的单筒千里镜，向着下方山谷的方向望去。
百花谷的入口在暮色中如同一道巨大的、黑沉沉的裂缝，两侧山崖陡峭，隐约可见人工修筑的寨墙和了望楼的轮廓，几点灯火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鬼火般摇曳。
“那就是百花谷？” 高继昌声音冰冷。
“回将军，正是！” 郑瑜连忙凑上前，指着下方，压低声音道，“您看那入口，易守难攻，强攻代价极大，但我们不走那里。”
“根据密图，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向东绕过前面那座形如卧虎的山头，再向北穿过一片看似绝壁的乱石坡，便能找到‘穿山道’的入口。那条道隐秘至极，出口就在谷中腹地！”
高继昌顺着郑瑜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山影。
他沉吟片刻，问道：“谷中内应，可有最新消息？确定陈希、江云已除？谷中防御空虚？”
“将军放心！”郑瑜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小人收到的密信，明确写着‘货已到，速来取’，这便是约定好的暗号，表示陈、江二人已被清除。”
“谷中并无异常消息传出，想必内应已经稳住局面，就等我们里应外合了！此刻谷中群龙无首，防御必然松懈，正是天赐良机！”
高继昌点了点头，眼中寒光闪动。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已完全笼罩四野，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传令下去！” 他转身对身后的副将低声道，“全军休整，进食，检查装备。
“亥时三刻，由郑瑜带路，先锋精锐五百人，轻装简从，先行潜入‘穿山道’，探查路径，肃清可能存在的暗哨，并为大军开辟通路！”
“其余各部，待听到信号，立刻按预定序列，依次进入密道，务必在寅时之前，全部潜入谷中，完成集结埋伏！不得有误！”
“是！”副将低声领命，迅速转身去传达命令。
高继昌望向那片在黑暗中仿佛蛰伏巨兽般的山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百花谷……今夜，便是你们的覆灭之时！”
夜色，愈发深沉。
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奏响阴森的前奏。
一万伪齐精锐，如同无数支已然上弦的利箭，屏息凝神，只待那一声令下，便要离弦而出，将死亡与毁灭，倾泻向那座看似安宁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