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秦洛与沈青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心中警惕更甚。
这驿站处处透着诡异,这老驿丞也绝非善类,但戏已开锣,不得不演下去。
“老丈客气了,荒郊野岭,能有处遮风避雨之地已是万幸,岂敢嫌弃?那就叨扰老丈了。”
秦洛脸上笑容不变,拱手应道,随即示意队伍牵着马匹车辆,缓缓进入驿站那破败的院落。
老驿丞佝偻着背,脸上堆着卑微的笑,连声说着“不叨扰,不叨扰”,侧身将众人让了进来,随即又费力地将那扇歪斜的木门重新掩上,甚至还象征性地插上了一根看似并不牢固的门闩。
院子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但也更加破败。
正堂和两侧厢房的门窗都紧闭着,窗纸破损不堪,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噗噗”声。
地面虽看似打扫过,但墙角屋后仍堆积着枯枝败叶,散发着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也被院中尘土的气息稍稍掩盖,但沈青河敏锐的嗅觉依然能捕捉到那一丝不祥。
“各位客官一路辛苦,先在院中歇歇脚,喝口热水。”老驿丞陪着笑脸,转头对院子里一个正在劈柴的、同样穿着破旧驿卒服、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中年汉子喊道,“王老五,别愣着了!快去烧些热水来,再把咱们窖里藏的那点粗茶拿出来,招待贵客!”
那叫王老五的汉子闷闷地“哎”了一声,放下斧头,蹒跚着朝后院灶房走去。
老驿丞又对秦洛等人歉意地笑笑:“穷乡僻壤,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些粗茶淡饭,委屈各位客官了。小老儿这就让人准备些吃食,虽不精细,但管饱热乎。”
秦洛忙道:“老丈太客气了,有口热乎的吃食已是极好。”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王老五和一个同样穿着破烂、面色蜡黄的瘦小汉子端着几个粗陶大碗和几个装满了馍馍、咸菜的簸箩从后院灶房走了出来。
碗里是浑浊的热茶,馍馍看着粗糙,咸菜也黑乎乎的,卖相实在不佳。
“客官们先将就着垫垫肚子,灶上还熬着稀粥,一会儿就好。”老驿丞热情地张罗着。
然而,面对这些食物,沈青河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江湖险恶,尤其是在这明显有问题的龙潭虎穴之中,饮食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这些年来,她不仅精进武艺,更因时常与紫莲切磋请教,对用毒、解毒之道也颇有涉猎,虽远不及紫莲精通,但也绝非寻常人可比。
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假意帮忙摆放碗筷,袖中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悄然探出,借着衣袖的掩护,迅速在茶碗边缘、馍馍底部以及咸菜中轻轻刺探。
同时,她拿起一个空碗,同样用银针试过。
银针取出,光洁如初,并未变色。
沈青河心中稍安,但对面的老驿丞将这一切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尽收眼底,浑浊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卑微的笑容。
秦洛也注意到了妻子的动作,心中会意,对老驿丞笑道:“老丈费心了。” 随即示意众人可以食用,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
等待粥熟的空隙,沈青河缓步走到正堂一侧的破旧窗边,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破损的窗纸,洒下斑驳的光影。
天气正好,院中甚至有不知名的野草从砖缝中钻出,绽出点点新绿。
然而,这盎然的春意却无法驱散沈青河心头的阴霾,反而勾起了她一丝深藏的忧虑和感伤。
她不由得想起了紫莲,那位亦师亦友、医术超绝却命运多舛的姐妹。
想起年初时,紫莲毫无征兆地患上了剧烈的头痛之症,起初只是偶尔发作,后来越发频繁严重,最终一病不起。
谷中的郎中都请遍了,甚至暗中去看了谷外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只推测可能是早年头部受过什么撞击留下的暗疾。
可惜紫莲自己虽精通医理,妙手回春,却终究是医者不能自医,面对自身这古怪的沉疴,也是无可奈何。
沈青河心中一声叹息,目光投向窗外远方的天际,一丝更深的牵挂涌上心头。
“若是玲儿妹妹在……或许她会有办法吧……” 她心中默念,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
玲儿妹妹自从临安一役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半点音讯。
沈青河曾多方打探,却始终石沉大海。
若是她在,以她那迥异于常理的思路和莫测的手段,或许真能对紫莲的怪病有所对策吧。
只是,天地茫茫,伊人又在何方?这乱世之中,她是否安好?
春日暖阳洒在沈青河略显疲惫的脸上,却化不开她眉宇间沉重忧思。
眼前的危机与远方的牵挂交织在一起,让她更觉肩头责任重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之事,拿到《北地屯粮图》,至于紫莲的病和玲儿的下落,只能待此间事了,再另作打算了。
众人简单用了些粗茶淡饭,稍作歇息,虽表面平静,实则个个凝神戒备,耳听八方。
驿站内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缓流逝。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日头已渐渐西斜,申时初刻,天地间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余晖。
就在此时,一直凝神倾听的秦洛耳廓微动,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沈青河道:“来了!院外有动静!”
沈青河立刻屏息凝神。
果然,从驿站围墙外,隐隐传来一阵车马辚辚之声,夹杂着几声短促有力的呼喝,那口音带着浓重的山西太原腔调,正是镖局趟子手惯用的吆喝声!
“合……吾……一声镖车走,江湖万里任遨游……”
“前面的,脚下留神,稳住辙!”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秦洛与沈青河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悄无声息地挪到正堂破损的窗边,借着窗纸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只见院门已被那老驿丞和王老五打开,一支约莫三四十人的队伍,驱赶着七八辆装载着沉重箱笼的镖车,鱼贯驶入院子。
这些人大多作寻常镖师打扮,风尘仆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动作利落,显是经验老道之辈。
然而,队伍最前方,那个被几名精悍镖头模样的人隐隐护在中央,看来是为首之人。
那人一身青衫文士打扮,头戴方巾,面容白皙清秀,身形略显单薄,骑在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上,腰间佩着一柄装饰精美的长剑,看上去更像是个出游的年轻书生或是世家子弟,与周围那些孔武有力的镖师格格不入!
“这……这领头的是何人?”秦洛心中疑窦丛生,“威远镖局”派个文弱书生押送如此重要的“镖”?这伪装未免太过蹊跷!
然而,就在他疑惑之际,身旁的沈青河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颤!
她死死盯住那“青年书生”的面容。
尽管对方刻意修饰,用方巾束起了青丝,眉形也描画得更为英挺,试图掩盖女性的柔美,但那张脸的底子实在过于出众。
肌肤白皙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在夕阳下泛着细腻温润的光泽。
鼻梁细巧挺秀,为整张面容增添了几分精致的立体感。
但是那双眼睛……这眉宇间的神韵……纵然时隔多年,纵然对方易钗而弁,她也绝不会认错!
“玲……玲儿?!是玲儿!”沈青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么会是她?!”
秦洛闻言,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妻子,又迅速看向院中那名“青年书生”,
仔细辨认之下,心中亦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秦洛的声音也因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干涩,“难道说……楚天德派来送《北地屯粮图》的人……就是玲儿?!”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巨石投入心湖,让两人心绪瞬间大乱!
数年来音讯全无、生死未卜的谢玲儿,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这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之中!而且,她竟然卷入了如此凶险的漩涡中心!
眼前的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凶险!
院中,扮作青年书生的谢玲儿似乎并未立刻察觉到来自正堂方向的注视。
她从容地翻身下马,动作间竟带着几分潇洒利落,与她那文弱的外表格格不入。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迎上来的老驿丞,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难以捉摸的浅笑……